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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四野微澜 > 第12章 兄弟
 
  吃过晚饭,孟星澜挑着一盏小灯笼,从饭厅往自己小院走,身后照例跟着两名仆妇。

  她很自觉,吃过晚饭就不再缠着林栖迟,晚上如果睡不着就独自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日子这样过下去就很好,她很满意。

  到了小院门口,仆妇不再跟进去。她喜欢这个院子,不爱与人分享,除了林栖迟。

  入夜后,胖仆妇带着瘦仆妇,手里拿着个盒子,悄悄进了孟星澜的屋子。

  她俩没有点灯,只靠月光摸上孟星澜的床。一边一个人,把手里捏着的什么东西,朝孟星澜狠狠扎去。

  她本就睡得不深,半梦半醒间猛然感受到身上的刺痛,立刻放声大叫。

  胖仆妇捂住她的嘴巴,安慰道:“马上就好,小姐忍一忍,一会就好!”

  孟星澜眼泪迸出,跟人家打架的伤都没这么疼。这些人是要杀了她吗?

  她的脑袋,肩膀,上半身都被制住,动弹不得,只能胡乱蹬双腿,可惜人小,并没什么用处。她心里这个悔呀!没想到在孟执堂的地头都不能掉以轻心,人生处处是险境。

  持续的痛感令她不断流下眼泪,心知无力挣扎,只能安静等仆妇终于完毕放开她。耳朵,是耳朵,她们扎了自己的耳朵,血滴在瓷枕上,她听见那声音,不止一滴。

  林栖迟,她要立刻见到林栖迟!这世上除了林栖迟,她谁都不能信!

  鞋袜都不穿,孟星澜疯了一样往外跑。两仆妇不防,一时竟然没有紧追上去。

  “二叔——”孟星澜边跑边喊,带着无所依靠的哭腔,透着伤心绝望。

  孟执堂的卧房里,林栖迟正在和他讨论一些事情,两人脸色都不太平静。

  林栖迟正色说道:“蓁蓁十分聪慧,也很懂事。大哥,我是真心疼爱她。”

  孟执堂线条分明的脸一半沉在烛火阴影中,拧着眉:“我并未苛待她。”

  “大哥,养孩子不是养猫狗,给口饭吃就行的。蓁蓁今年六岁,我们理应教她读书识字,人生道理。”

  “没说不教啊,过几年教也不迟。”孟执堂不以为然,这孩子的来历始终是个心病。

  “总是去听书也不是个事情,我也不是日日有空带着的。再说,说书先生讲的话本,对她而言有些……过于早了点。”林栖迟发现蓁蓁对说书人讲的故事毫无抵抗力,全都信以为真。他摇头皱眉,“琴棋书画诗酒茶,女德女容都要学,这年纪再不开蒙就有些晚啦。”

  “你不是说要教医术么?先学这个罢。”孟执堂迂回战术。

  “我倒是想教……”说起这个事情,林栖迟一脸失落,“蓁蓁说树皮草根有什么好学的,没大用处。”

  孟执堂听了这个话也气结,哪有这么说话的,扬眉问道:“那她想学什么呀?”

  林栖迟说道:“她想学武功。”

  “不行。”孟执堂想也不想,断然否决。

  林栖迟也觉得女子学武不妥,点点头。

  孟执堂深邃的瞳孔幽幽泛光:“她如今这个身份,足够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学什么武功,想干什么?”

  “大哥莫要多心,也许她只是觉得有武功很威风呢。”林栖迟帮他揉着眉心,“所以我还是想请先生来家里教她识字。”

  “唔,也行罢。”孟执堂没迂回过去,只得答应。

  林栖迟又道:“大哥,蓁蓁是记在你名下的孩子。咱们俩以后,都得靠她养老送终的。你对她好点儿,行吗?”

  这话动听,孟执堂难得温柔一笑,正待说话,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尖厉的喊叫:“二叔——”

  林栖迟立刻飞奔出去开门。他见孟星澜浑身颤抖,眼神涣散,肩上白色中衣泛着点点血迹,神情比初见时的情形还糟糕,一把将她抱住,转身往自己书房走。

  后面闻声赶来的杂役和两名仆妇不敢进院子,就跪在院门外。孟长怀老爷子来得晚,赶到时,孟执堂正在院门口盘问众人。

  说起来算是胖仆妇多事,她见孟星澜这么大了还未扎耳洞,估计是怕疼,便自作主张叫瘦仆妇一同帮忙。

  她俩特地等小孩子熟睡才动手,也是为孟星澜考虑,这样即便痛醒,她们俩也扎完了。只是塞茶叶梗时,孟星澜挣扎得厉害,这才流了些血。

  小孩子嘛,哭一哭也就好了。谁家大小姐这么大还没有耳洞的,会被人耻笑。她既然是侯府的奴婢,自然凡事要为侯府考虑。胖仆妇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言语之间沾沾自喜。

  孟执堂面无表情听完,丢下一句“把这两人连夜逐出侯府,卖到外地去”。说完将院子门一关,不再理会院门口几人。

  孟长怀也气得七窍生烟,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没想到在两个自以为是的仆妇这里翻了船。主子有没有耳洞也是你能做主的?你能做主你就是主子啦!

  书房里,林栖迟仔细给孟星澜验伤。耳洞倒是扎得极对称,看着手艺不错。他轻声哄着孟星澜,最痛的时候已经过掉,过两日消肿后即无大碍。

  孟星澜哪里是怕疼,她是真的伤心了。自己的耳洞自己都不能做主,连这点人权都没有吗?还算什么贵族大小姐,都是骗人的!

  越想越伤心,她低着头,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砸下来。

  “二叔,你把那东西拔下来,我不要耳洞!”她决心捍卫自己的权利。

  林栖迟觉得奇怪,早晚都是要扎的,劝道:“既来之则安之。留着罢。虽然天热易感染,不过有我看着,问题不大。”

  孟星澜坚持再三,小脸上写着坚决不改主意。林栖迟只好由她,轻轻拔下茶叶梗,再细细清洗上药。

  孟执堂在一边冷笑,说道:“你可想好咯,除非往后一辈子不戴耳饰,不然哪,早早晚晚都要再似今日这般痛一次的。”

  到底是不是小姑娘,他突然想扒光衣服确认一遍。哪有小姑娘不爱红妆的?

  林栖迟怜她,许诺道:“以后二叔给你扎,保证不会很疼。”扎耳洞跟扎银针应该是一回事罢?

  闹了半夜,终于消停。林栖迟抱孟星澜回小院,走到半路又被孟执堂抢去抱着。等安抚好孟星澜入睡,两人再并肩往回走。夜空下,两人静静不说话,只有脚步声以及夏夜虫鸣。

  这几日顺京的坊间消息流传得又快又多,尤其是那些自称见过孟星澜的人,说起话来理直气壮,仿佛他们所见定是顶顶真实的。

  说起来达官贵人回京城复职的也不少。大致都是一样的流程:回到府里一家老小抱头痛哭,隔日去宫里给圣上磕头,领个官职回来后祭祀祖宗。要是留京那就踏踏实实上任去;要是遣了外派,那少不得各处走动拜别,喝几场大酒。府里下人们也得忙乱一阵,采买路上应用物资。

  独独景明侯府特别。先是说领回来一个现成的小丫头,又表了不续弦之意。这已经够惊世骇俗的,谁能相信孟侯爷竟然被小娃娃捏得死死的,连娶个填房都不敢。

  听说啊,孟侯爷府中见客从不带她,人就养在后院里,谁来都不给瞧,宝贝得紧。

  也有人说,那孩子肯定长的土气,毕竟是民女所生,哪能上得了台面。可又有人反驳,如果长得丑,侯爷怎么会听她的话不再娶妻?定是侯爷夫妻两人有真感情的,这女娃娃长得太像母亲,侯爷一见就想起故人,这才无意婚事。

  尤其侯府的下人出来采买,即使平时相熟,关于孟大小姐的事统统闭口不言,这反而引得众人更为好奇,想看看这孟星澜到底是美是丑,到底有多厉害,竟然让亲爹绝了续弦之意。

  这还没聊够呢,又听说侯府逐了两名仆妇。听其中一位仆妇的邻居说起,侯府人押着仆妇归家收拾细软,不令多言,等清晨城门一开就送出去了。伺候孟大小姐的仆妇不过进府数日,能犯下什么大错,至于连顺京都待不住么?走也就走罢,连话都不让说,分明有什么不可告人!

  一时间孟星澜的恶名在众牙行流传,小姑娘老娘们儿一听是景明侯府,都摇头不肯卖身进府。

  后来城里顶尖的制衣店“荷华坊”两名师傅被领着进侯府,为孟大小姐量身,回来两人齐齐病倒,定是在府里受那了孟大小姐折磨。啧啧,才六岁的年纪,已然是个煞星,恐怕这侯府日后还有得晦气呢!

  还有人为孟家香火担忧,只有个女儿算什么传宗接代,女儿又不能袭爵。也有不信邪的,仗着跟侯府过往有交情,直接带上自家女儿上门叙旧。哪知在大门口被孟星澜强推跌倒,居然连侯爷的面也没见着。

  ……

  这些风言风语还没停下,很快众人又转而担忧侯爷本人。

  听说那日孟侯爷一早入宫面圣,人还未回转,宫里就急急差人把林大夫接进宫去了。说是孟侯爷顶撞圣上,还怒急攻心吐了血昏迷不醒。

  御医所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孟侯爷本就跟纸扎的人一样脆弱,多年来全靠林大夫贴身照料才看着有个人模样。

  他实在不能费力劳神,现下这一口血吐出来,想要再恢复成正常人可就没指望咯。

  圣上当时怒不可遏,只是看在他吐血的份上大方不计较。当然官职肯定不给安排了,只叫他回去好生休养。

  这么一看,孟家也就只剩个富贵名声。孟侯爷能保住命就不错咯,不用再指望仕途前程。

  像这样的病秧子,贵族家的闺女谁还会想不开再上赶着自己送上门去?

  这些孟家父女的小道消息,被掰开揉碎传了又传,不消半个月全顺京上至皇室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竟全都知道了。

  孟星澜足不出户,威名远扬。不管八卦多少个版本,大家都肯定一点:她是个灾星,谁沾谁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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