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灵圣母闻言蓦然一怔, 置于案上的一双素手猛然攥紧。
她盯着阿娇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心底翻腾的是只有自己知晓的震颤之意——
对！
就是这样的眼神！
桀骜不驯！
不认天命！
那双眼睛中闪烁着的光芒与当年不远万里奔赴于金鳌岛碧游宫学艺问道的无数师弟妹们一模一样！
阿娇见金灵圣母面上动容，略顿一下, 朗声道：“小女虽无父辈开拓之功, 可亦是肩负传承之责。教派传世，教中你我自是要各尽绵薄之力！积雷山如是, 想来截教亦当如是。”
她与龙三、独狼几人并肩立于堂中：“这般说来，圣母之心, 该与晚辈相同。”
“好张狂的丫头！区区积雷山也敢于我截教并称！”
牛魔王闻言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万万没想到积雷山这丫头竟是如此狂妄！张口闭口, 竟是敢与截教相并、同圣母比肩！
牛魔王当即便是青了面色。
他半仰着脑袋嗤笑一声, 两臂交握将窄袖往上一卷，只待金灵圣母斥咄出声便将这丫头撵出殿去！
独狼见状面色一冷, 微微侧身上前将阿娇护于身侧。只见他双目微眯紧紧地盯着牛魔王的动作。于此同时, 右手腕子一转，便按上后腰刀鞘。
整个人从肘至腰紧绷为一线。
确保那老牛一个动作不对，他便能第一时间抽刀出鞘。
“诶，安心安心。”阿娇安抚似得一掌按在独狼肩头，轻笑一声, 自他身后探出。她斜睨了那老牛一眼, 只管去瞧金灵圣母：“娘娘觉得小女之言可对？”
她才不管那老牛如何恼怒，只管自顾自地仰头挑眉，两眼湛湛地盯着高居主位的金灵圣母：“莫非圣母之心, 当真与吾等晚辈小妖不同——圣母当真不想光复？不想传承？”
这边是激将逼问了。
在金灵圣母眼中, 阿娇飞扬的面庞渐渐与记忆中无数的师弟师妹相叠重合起来。
她双眼微润, 先是微微启唇轻声而应, 渐渐地面上笑意渐渐扩大, 赞许之意愈来愈浓，最后终是朗笑出声：“好，好好好好好！好一个积雷山胡阿娇！”
笑声由微弱至剧烈，胸腔从微动到起伏震颤。
金灵圣母单手抵着桌案，瞧着立于堂中的三人大笑不止——这般的心气，可不是与当年的截教子一模一样！
“你我之心，自然一样。”
半晌，金灵圣母方止了笑意。
她在牛魔王愕然的眼神中欣然应下，饶有兴致地瞧着阿娇道：“你要保积雷山千年基业，而本座则是要光复我截教，这般来看咱们确实是有同样的心思。”
这话一出，阿娇心中才是一松。
独狼闻言亦是垂手退了半步，不再是一副与那牛魔王两厢对峙的模样。
三人交换了一番眼色，皆在对方眼中瞧到了松缓之色——以金灵圣母之尊，这般言语已是让步。
“娘娘圣明！”龙三口中恭维着踏前一步，对着主座金灵圣母处拱手行了个揖礼，不卑不亢道：“既然如此，不知娘娘对此次西游劫有何看法？”
金灵圣母这才分了个眼神给他。
一双美目对着龙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漫不经心道：“看法？那不就是佛门东进嘛！”佛门东进，这和道教可无甚相关，故而也轮不着她来着急。
“确实。”
龙三自是瞧出了那圣母娘娘的考校之意，他却是不慌不忙地点头道：“可佛门东进，势必是要染指中原诸国信仰之力的。如今人族当兴，道教也好佛门也罢都要依托于人族尊崇信仰。若是放任佛门东进……想来也不妥当吧？”
“截教教义有教无类，方得万仙来朝之盛况。”金灵圣母藏于袖中的指尖微颤两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挑眉笑道：“那佛教立教之地不过是西方蛮夷，教义极端，便是东进也不过是诓骗些许短识之辈！”
阿娇凝神听着二人相辩，她觉得金灵圣母所言虽有偏颇可也不乏道理。张口欲言，却叫一声种种的冷哼所岔了过去。
“不过是些许凡人！”
牛魔王听龙三竟是提起凡间人族，当即便叫嚣起来：“区区百十年的阳寿，哪里有幸识得我道教神通、截教法门！能叫那西方秃驴三招五式哄骗过去的，便是求着入我门下，俺老牛都不稀罕哩！
——整个西牛贺州上，也就只有你们积雷山乐于与那蝼蚁似得凡人打交道！”
这老牛一出声儿，就是胡搅蛮缠了。
龙三与金灵圣母谈的是信仰之力，而他叫嚣的却是门人弟子。
二者虽有相关，却不能一概而论。
“人族寿数不多，可数量却是不少。”阿娇哼了一声，斜睨他一眼：“对一个种族来说，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数量、传承？自上古以来，多少寿数无尽的上古神魔、洪荒大妖都无声无息的泯灭于历史之中。您夔牛一族倒是寿数长久，如今还有几个族人？”
牛魔王叫她这话燥的面色涨红。
——如今天地间的夔牛一族自是只他一支。可若是真论起来，便是他儿牛圣婴都不是纯血夔牛。
“代代相传，信仰不绝。”
龙三见那老牛消停下去，也就不再理会。他直视金灵圣母，轻声道：“大圣如今闲云野鹤，不知人族信仰之妙用。可圣母高踞这斗姆宫中，想来应该有所感受吧？”
阿娇闻言抬头，便见金灵圣母面上显出动容之色。
“你，又如何得知？”
她在身入封神榜前，只知在金鳌岛上碧游宫中与一众师兄弟妹们演习道法、推演阵势。便是在封神劫中，她法力高强，更有诸多法宝傍身，凭借道行便能力压阐教十二金仙。
那时她虽不会瞧不起人族，可想法却也与那夔牛相差不远。
可自从战败身死，只留一抹真灵身寄封神榜后，她方晓得所谓信仰、香火之力的厉害——真灵存世，便是依托于封神榜，也不可再修道行。可下界的香火之力、信仰之心，却能叫她法力愈盛！
想当年，天庭不过是个空壳。
偌大的天宫之中不过玉帝王母两人，诸多神将也不过是依托于道祖的一纸封神榜方可驱驰。可如今不过万年，凭着下界‘区区’凡人的信仰、香火之力，捧出了多少神兵天将？！
如今的天庭，如今的昊天玉帝，又有哪个还敢小瞧？
这般想着，金灵圣母袖中手掌捏得更紧。
——她诸多的师弟妹们都寄存与封神榜中，说到底，还是辖制于人，不得自由。可这般辖制，却也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龙三垂着眼睑，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道：“小子曾为西海三太子，区区不才，也受过两口渔村香火。”
龙族太子，自然也是受封正神。
他曾戍卫过西海沿岸一带，在剿灭渔村中作乱的精怪后，也曾有凡人跪地拜谢口呼恩德。他本是不以为意，可那几个凡人身上泛起的零星金光却让他精神大振。
自那以后，他便仔细留意过——那金光，便是信仰之力。若说信仰之力不过可解一时乏困，后继无力。可若是有人画像立庙日日供奉，那香火之力便是延绵不断，可滋养神魂肉身。
这般说来，当年李哪吒自刎而借庙中金身重生之说，也不全是无稽之谈。
“那便怪不得了。”金灵圣母面上浮起恍然，她轻叹一声，点头承认：“信仰、香火于吾等真灵寄身于封神榜的‘上神’确实大有裨益。毕竟……那是吾等立身之本呢。”
可以说，她们就是依靠玉帝册封的神号，借着凡间百姓的香火信仰而存身于世的。
“立身之本？怎会？！”
牛魔王便是性子再粗，这会儿也意识到金灵圣母面色不对。
他略一思量，豁然而起。
“那封神榜！封神榜……怎敢，他玉帝怎敢！”他口中虽是不敢置信、吵嚷不休，面上却是早已是骇然地瞪大了眼。
“莫慌，无妨。”金灵圣母清凌凌的嗓音如一桶冷水般对着牛魔王当头泼下。
“师姐！”牛魔王抬眼瞧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禁不住失声大叫！
他只觉得心脏仿若叫一只无形大手捏在其中，一阵阵地紧缩剧痛——封神榜若有辖制，那只能是针对寄身其中的三百六十五正神。金灵师姐身为诸星君之首，怎会毫无所觉？可这许多年来，对着他竟是一字半句都未曾吐露……
不单单是师姐，这三百余数正神之中，截教弟子又占了大半。他夔牛不敢说个个相交，可大多也能称兄道弟混个脸熟。可若谈及现状，也都说是在天庭供职，未有一人对他言语半句封神榜之事。
虽知晓师兄弟们这般行事是怕徒惹他忧心烦闷，可今时今刻，他还是难受的紧。
“当年道祖主持，三教签署封神榜本就是为了拓充天庭战力。那榜上有些许辖制手段，也是应当——至少它叫吾等免于生死之祸。”金灵圣母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对着他安抚似得笑了笑，怅然道：“只是可惜了龟灵，也不知……”
说道龟灵圣母，她心中也是哀戚。
故而只是摇头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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