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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和恶魔一起旅行 > 第68章 68.
 
眼下是半夜, 空气间都透着夜间露水的新味。

可出屋后竟能瞧见一片亮堂。

入眼的先是水面,波光粼粼,被覆雪的石块包裹, 向上氤氲着热腾腾的雾气。

水岸边隔几米便放着如屋内一样垒起的石头, 散发出莹黄色的自然光芒, 间或透着纯白。

同那雾气之下的粼粼水光交融。

除此之外,光石上, 还飞舞着许多细小的亮虫。

像水里升起的蒸汽一般,宛若是光石的灵动化身,要成为星点落进雾水中, 再倒映进人们的眼睫里。

温山眠跨越一路冰寒的海域而来,如今离开草屋,再遇上雪与冷风,却竟未感到那通常随伴的刺骨寒冷。

约莫全是拜眼下这被围起的热水所赐。

可是这么一大片水为什么都是热的?而且周遭分明是雪地,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热水?

这得耗费多少柴火才能维持啊?但温山眠又并未瞧见烧柴的地方, 只能疑惑地看着水上冒出的蒸汽。

草屋之外是木头打造的台阶,走下去后, 便一脚直接踩进了厚雪地里。

以那片水为圆心,这附近并不只有温山眠住的这一间草屋。

事实上, 就在温山眠走出的草屋旁侧,便还有一座更大, 结构光从外部看都更复杂的屋子。

同那一座相比, 其他零星的几间都是小巫见大巫。

温山眠出来时, 正巧看见有人跪在水边雪石上,以草制托盘轻柔地捡起了几块光石垒高。

旋即低头有序地走到那大屋的窗前,将一盘盘光石摆放上去。

眼下的场景一时间便更清晰了。

热气与冰寒交融,黑夜与光点相抵, 星虫与白雾共舞。

那几个人放置好光石后便安静地垂首站立。

可见热闹的中心并不是他们,而是闯入这宁静画面的温山眠、里木塔,以及……温山眠那间草屋外围站着的人们。

都是老朋友了。

为首的那个就很眼熟,正是此前头鸟上的那一位。

脖颈上有很轻的直道血痕,是收刀不及时被锋利的刀刃所留,旁边还有被温山眠掐出的五指印。

眼下他的手下正放了一捆木板在雪地里,而他本人则愤怒又不甘地同里木塔说着什么。

里木塔根本不听,只指着那捆木板,转头对温山眠道:“瓦萨面哒哒!”

旋即还接了句什么,根据这切割整齐的木板形状来看,应该是在回应温山眠之前需要木头的请求,并询问他这木板行不行。

说完之后,又面露内疚地说了一大堆。

或许是旁边头鸟人说了太多摩斯塔达语,导致里木塔在这个环境中也潜意识将母语脱口而出,忘记了她面对的是温山眠这个异乡人。

总之她询问木板的姿势温山眠还勉强能读懂,可后边的内疚就完全看不明白了。

压着刀柄一脸迟疑。

还是秦倦在旁边给温山眠补了一句:“哦,之前忘了和你说。”

温山眠:“?”

“你的船,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温山眠:“???”

他张开嘴惊得没能说出话,旋即才猛地想起来,那些龟背上的人是以带火的弓箭射船的!

而当他把头鸟上的人拿下时,船头就已经起火了,那他晕过去之后……

“烧得很严重吗?”那可是阿方索打造了整整五天,并在之后陪伴了他一个月的小船,温山眠顿时心疼道:“那船上巴尔干人的东西,还有阿蛋--”

“东西没事,蛋和鱼也没事。船的话,”秦倦停顿半秒:“你想象一下?”

温山眠:“……”

他不敢想。

经过一个月的航行,那船本就伤痕累累了。

如今再被火一烧,温山眠内心顿时很惆怅。

下边的里木塔看见他的表情,一时间内疚更甚。

温山眠见状,连连扯出笑容摆手道:“没事没事。”

这当然是安慰人的话。

海上航行船只必不可少,烧了是大麻烦。

但里木塔毕竟救了他,还让他进了岛屿,温山眠怎么可能将这些事怪罪在她身上?

船的事只能自己先担着,之后再说。

“等我到时候看看船,能不能自己修一修吧。”温山眠斟酌道。

毕竟阿方索造船,他也是一路看过来的,对船只的构造有一定了解,说不定能试一试呢?

里木塔好像能听懂那句“没事没事”,却又听不懂背后的长串话。

脸上的表情于是还有些惴惴不安。

但眼下显然不是交流的好地方,鸟背上的人还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里木塔于是想了想,还是将木板往温山眠的方向推,示意他先回房休息。

这个动作可激怒了头鸟人。

这男人将木板拿来,本就是为了让温山眠立刻离开的。

如今一看里木塔竟还打算继续收留他们,顿时愤怒地冲上来想抓温山眠的胳膊,大有直接将他丢出去之势,手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秦倦视线冷冷地落在那个男人身上,已经看不顺眼他很久了。

温山眠则顺着他抓自己手腕的动作,小臂巧妙一弯,反控住对方的腕骨,旋即将其双手紧紧反扣在身后,便按下了人。

是这样的,在海上的时候,因为船只不稳,空间有限,能稳当驾驭飞鸟的人便有了碾压级的优势。

但是在陆地上的时候,失去这种优势,别说是为首的头鸟人,就算是他身后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温山眠的对手。

其中之一自然是那十几年的狩猎经验。

而之二则是,这些人的体重是真的轻,温山眠控住头鸟人时,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就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体重不在一个量级,进攻能力自然也就不在一个量级。

不甘被轻松拿下,头鸟人自是剧烈挣扎,脖颈的皮肤都气红了。

同他一伙的人见状,纷纷愤怒地掏出了武器。

锋利的武器二度击破了眼下舒适的环境,低头的人大惊后退,连星虫都受惊般飞远。

里木塔见状,好像真的生气了,大叫一声让他们放下武器。

那些人却是不听,死盯温山眠,嘴里哇哇回着什么。

温山眠不想打架,可他又没法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白。

语言不通,有口也难辨。

他于是不得不按着头鸟人不住后退,脸颊都因为现状的尖锐隐藏在了围巾里,露出的眉头紧紧蹙着。

里木塔则横在他身前,不停同其他人说着什么。

场面一时间很是混乱。

就在温山眠因为对方激烈的动作不得不伸手摸向刀鞘,随时准备应战时,那原本寂静的大屋内部,不知何时突然渐出了一点光芒。

因为位处中心,故而分外惹眼,温山眠目光很快便偏眸看了过去。

就见那光芒像是有人从屋子的里层,提着什么东西缓缓走到了靠外的墙壁边。

旋即很快,一道悠扬的女声便从屋内传来:“佛伦。”

声音一出,温山眠手里的头鸟人便立时没了动静。

温山眠敛下眼眸,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里木塔面前还在僵持的其他人。

说起来,“佛伦”这个音调不是温山眠第一次听见了,此前针峰上的人也喊过几次。

而根据眼下这声音出来后,头鸟人的反应比其他任何人都快来看,温山眠猜测,这很有可能是他的名字。

事实也证明了温山眠的猜测。

只听那个婉转的声音在叫完佛伦之后,说了一长句话,便让其他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

旋即很快,他便听见那女声又短促地叫了一句:“里木塔。”

原本同佛伦吵架时还张牙舞爪的里木塔瞬间乖顺地垂首,低低应了一句:“乌。”

这音调很轻,温山眠的目光望过去。

发现里木塔此时此刻的仪态,同她这身衣服才是最吻合的。

仿佛训练好般的克制有礼。

低垂的眉眼掩盖了此前少女的灵野,同佛伦相比较为细腻的皮肤则隐隐透着股尊贵感。

“达来。”那悠扬女声道。

隔着一层草墙,温山眠看不见声音主人的长相。

他只知道这声音很好听,有种同眼下雪地、光石、热潭相符的空灵感,却又不失力度。

叫人不自觉在她的声音下放轻一切动作。

也是这时,温山眠才注意到,眼下的空气清新过分了。

他总觉得熟悉,遂下意识抬头瞥了眼夜空。

再低头时,就见从他逐渐松开力道中挣脱的佛伦回过头,恶狠狠地刮了他一眼。

旋即走到里木塔身后,放掉表情,同其他所有人一起,在女声又一句话音结束后,跪下朝拜。

双手交叠在头前地面,“乌”声虔诚。

于雪地雾色间,额头磕响,整齐划一到好像自带某种肃穆的神秘感。

连此前低头端石的人都不知何时也跟跪了下来。

这场景里还站立的,顿时就只剩下了温山眠和秦倦,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温山眠为这场景所惊讶,却又因此回想起了之前屋内神秘的鸟羽纹路,再看看眼下寂静的环境,下意识偏眸望向那主屋内隐隐闪耀的光芒。

内心想着,原来这就是摩斯塔达群岛。

这样的人与行为,和巴尔干、越川都不一样。

也不知这同他们这里那么多神秘的地方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

跪拜礼结束,四下恢复静谧。

星虫翕着翅膀重回光石边,里木塔起身后看了草屋前沉默站着的温山眠一眼,低低道了句:“哒哒,等。”

便乖顺地低头朝大屋的方向去了。

温山眠确定,里木塔在临走前说了一句咬字清晰的“等”。

又因为摩斯塔达族语同他的语言之间腔调迥异,所以温山眠还可以确定,里木塔想表达意思也是“等”,他没有理解错误。

而这一句话来得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否则前有那么剧烈的争执,在女声话音结束后,所有摩斯塔达族人又都顺从地走光,那独留下的温山眠便会落入一个没有主人引路的尴尬境地,偏偏他所处的又是那么静谧的场景。

好在有里木塔那句话。

所以当所有人消散,温山眠受了佛伦最后一记白眼后,想了想,同先生说:“我们先回房间吧。”

秦倦:“不出去看看?”

温山眠看眼外边雾气飘散的水池,摇头:“里木塔说了等,那就等她出来了再说。”

虽说他内心很好奇眼下的热水是怎么回事,好奇摩斯塔达群岛,同时还很担心船只的问题。

可从方才摩斯塔达族人的表现来看,温山眠总觉得眼下他和先生所在的,恐怕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地方。

首先是佛伦等人对女声明显的敬畏。

其次则是当佛伦他们亮出武器时,那些低头拿过光石,像仆人一样的人,目光里闪过了真切的害怕与排斥,甚至是一点点厌恶。

常年见惯了武器的人,面对武器时是不会流露出这种眼神的,哪怕是阿土阿地那样的小孩子。

所以温山眠猜测,至少他现在所在的这片区域,武器不常见,甚至很有可能被禁止。

既然如此,里木塔不在,眼下重回静谧时,佩刀的他就更不好随意走动了。

而除此之外,温山眠想先回到房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就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好全。

方才同佛伦的一顿冲突,让他身体的不适感加重了。

再加上这地界空气本就稀薄,所以温山眠眼下急需平定的环境来放松身体。

才回到房间,就立刻坐到了床榻上。

他停顿两秒后,又从床榻滑到了下边里木塔坐过的小板凳上。

旋即回眸看了上边细密编织,并用床单铺垫过的草席一眼,问先生:“先生,这是里木塔的卧室吗?”

温山眠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睡过别人的卧室。

倘若真是卧室,那同巴毅家客栈给人的感觉可不一样。

秦倦:“不是,应该是空房。进来的时候空气很新。”

就是没什么人味的意思。

温山眠于是松口气:“那就好。”

但旋即一想又觉得奇怪。

从佛伦对他的排斥来看,这里大概率是个封闭的岛屿。

与此同时,这里又很有可能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那即是如此,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留下空房呢?

先不论这里应该不会有类似客栈功能的客房,就说这旁边摆着的鹿角架,就不像是空房该有的。

因为那鹿角架并非崭新,温山眠目光往上一落,就瞧见了明显的使用痕迹,仿佛放过什么长状物,长年累月,挤压下了痕迹。

这个问题从温山眠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很快便放弃追究了。

因为关于摩斯塔达群岛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在里木塔回来之前,他还是选择先纠结一些和自己有关的。

于是惴惴不安地问先生:“船真的烧得很严重啊?”

秦倦:“嗯。”

“那阿蛋和大鱼--”

“蛋在阿二那里,鱼。”想到那吵闹不安的丑鱼,秦倦挺嫌弃的:“在针峰附近。”

温山眠看出了先生的嫌弃,低声道:“您也不用这样讨厌它,人家被钓上来也很不容易的。离开家乡,沦为玩物,还是我的储备粮。”

说到这,温山眠还舔了舔唇:“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很凶的鱼,肉一般都很好吃。”

秦倦:“……”

这难道不比他更过分?他只是嫌弃,这小孩却在肖想人家的肉。

“还难受么?”两人就这么聊了一会,秦倦觉出他状态不对,伸手碰了碰温山眠的额头。

温山眠点头,觉得口渴,遂又摸了颗水果吃:“有点晕。”还有点累。

“去休息。”

“不了,我想等一等里木塔。”

方才在船上晕过去实属意外,如果再来一次,温山眠肯定不希望自己进入陌生岛屿时直接陷入昏迷。

因为这样的话,能获取的信息就实在是太少了。

别的不说,就说当下,他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此前在巴尔干的时候,即便语言相通,他也是了解过情况后才入睡的,更别提眼下到了语言不通的摩斯塔达,而且还有海枝的前车之鉴在。

所以总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有必要吗?”秦倦显然不赞成也不理解:“你不是听不懂他们说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温山眠蹙眉:“对啊,我还在想这该怎么办呢。她好像会一点,又好像不全会的,我得想想办法。”

秦倦:“……”

于是接下来,他便看见温山眠在房内一通乱找,试图找出一个能和里木塔沟通的法子。

可这又不是他的房间,表面没找到工具之后,温山眠也不好意思深翻,只能往自己的包袱里瞧。

到最后,温山眠甚至忍痛割爱地把视线落在了羊皮本上。

想着最后如果实在不行,就撕下一页纸,看看能不能通过画画传达。

他将这个方法同先生说过之后,秦倦便不再管他了,只靠在床边凉凉地看他,像是在看他能撑多久。

温山眠觉出了先生的冷漠,也不知要如何说动,只能默不作声地撑着。

然而身体却比他的意识更实诚。

方才那一通乱找,让他的身体又不大舒服了。

再往板凳上坐时,困意顿时一层层漫上,仿佛在后脑炸出了酥麻的烟花。

而就在他的脑袋一次次从支着的掌心上跌落,险些真的要就这么睡过去时,里木塔终于从外边走了进来。

房内寂静又温暖,光石向外晕着莹黄的光芒。

温山眠坐在矮凳上,脑袋最后一次直接掉下掌心,落向了床缘。

是秦倦在他即将磕在草席上之前,伸手接住了他的脑袋。

所以里木塔进来时,温山眠揉着眼睛回头多看了光石边的先生一眼。

这个人总是说得很少,却做得很多。

如果温山眠不那么了解他的话,恐怕会很难觉察到他的关心,误以为他真的那么寒凉。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里木塔?”温山眠轻轻捏了捏先生的手指,再转头看向里木塔时,就见她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方才去大屋后经历了什么。

与此同时,手里还端着个宽大的平厚木板。

温山眠起初不知道这厚木板是干什么的,直到里木塔又搬出一个矮凳和桌子,将厚木板放在桌上,温山眠才瞧明白它的用处。

这块厚木板被人完全磨成平滑的四方形,又保留四条细边,然后在中间等比缩小地挖了个凹陷,并铺满沙子。

里木塔在沙子上画出痕迹后,再将沙子重新磨平,便能继续画新的东西。

等同于是木上沙图,十分方便,有了这个,就不需要浪费纸张了。

所以原来里木塔也是想过要如何和他沟通的。

温山眠于是会意地关上羊皮本,与此同时,疑惑地看着里木塔的眼睛,指了指道:“你怎么了?”

里木塔吸吸鼻子摇头,示意他不要在意这个。

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外边一眼,视线才重新落回屋内。

这之后,她也看见了温山眠合上的羊皮本,于是反指了指,似乎在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日记本。”温山眠试着给里木塔表演。

先吃一个水果,作势在羊皮本上比着写画,再看眼鹿角,又虚虚地写画上去。

里木塔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却瞪大眼睛用力摇头,激动道:“样,样!”

旋即坐离温山眠远了一些,五指并拢“咵”地一下在自己和温山眠虚画了一堵墙出来。

“样!”里木塔再度摇头,甚至想把温山眠的羊皮本收走。

像是在说,他们和温山眠之间是分开的。

这些鹿角、被子、装饰等等,都不可以写进去。

不可以写进去,也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倒是很符合佛伦等人对温山眠存在的抗拒,他们排斥外来人。

但是。

温山眠先点头,合上本子表示自己不写了,以前也从来没有写过有关摩斯塔达族的内容,鱼汁还是干涸的,并将羊皮本放远。

安抚下里木塔的情绪,才好奇地问她:“但是,你为什么要放我进来呢?”

为了表达这个意思,温山眠做了自己和佛伦拔刀相对的样子,然后表示是里木塔打断了这些,把他带了进来。

光石稳定地在床头发光,里木塔这一次显然也看懂了。

她狐疑地多看了温山眠的羊皮本一眼,再度抗拒地推了推,小声道:“样,哒哒,样。”

旋即才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转身匍匐在木上沙图前,开始吸着鼻子画画。

光石上莹黄的光芒照亮里木塔头顶的飞羽,向外晕出光波。

这一次,里木塔安静地画了很久,将她想表达的东西,都呈现在了沙间。

里木塔首先在沙图角落里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点点。

温山眠起初不懂这是什么,后来等里木塔在附近画了月牙船只,和竖状桅杆之后,温山眠才知道,那些点点代表的是摩斯塔达群岛。

而点点的分布规律,大概就是群岛内小岛的分布规律。

里木塔画好群岛后,又绕着群岛附近,画了很多很多简易船只,并在彼此之间连上弧线,点点所有船只,对温山眠比了个“1”。

意思是,这其实是同一艘船绕着群岛附近游走时留下的轨迹。

因为它绕了很久,所以几乎在群岛附近的每一个海域,都留下了身影,即便偶尔走远,也会再飘荡回来。

那小船具体飘荡了多久呢?

里木塔在旁边又画了太阳和月亮,上下相连,旋即垂睫安静地画了足足二十七条竖线。

温山眠愣住,原来他在摩斯塔达群岛附近,漂流了足足二十七天?

他正觉得不可思议,就见里木塔又往后画了一双眼睛。

比了比自己,再点点船,示意自己其实在小船飘荡的第一天,就看见了它。

但是。

她画了几个挥舞长武的鸟人,打了个大大的“x”,意思是佛伦不同意他入岛。

船只在外面飘荡的时候,她和佛伦之间发生了无数次争吵。

一直到--

里木塔抚平一部分沙子,画下一座座针峰,又在前面画了密密麻麻的云雾,再画了一双被遮蔽的眼睛。

这之后,她又在保留的二十七条竖线背后,画了新的针峰,云雾消失,眼睛的遮蔽也消失。

这意味着,二十七天之后,摩斯塔达群岛附近的云雾消失了。

小船在这时,终于看见了其实就近在咫尺的群岛,并笔直前进,群岛无法再被隐藏。

所以等到这时,佛伦和里木塔的争执也不得不停止。

紧接着,早就准备多时的佛伦等人,便对温山眠发起了进攻。

可是,佛伦的暴躁,并不仅仅是因为温山眠一个人,还有云雾的原因在其中。

对于云雾的消失,佛伦乃至整个摩斯塔达族人,都是不安的。

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云雾便一直庇护着摩斯塔达群岛。

那这云雾究竟围绕了摩斯塔达族、保护了摩斯塔达族多久呢?

里木塔抚平了所有的沙子,然后静静的,一点点的,画满了整个木板的短竖线。

那足有上百条,多到触目惊心。

可是里木塔画到最后,却还在虚虚地向外延伸。

意思是,已经很久很久了,至少比里木塔的生命还要久。

温山眠斟酌道:“你们见过血族吗?”

他努力表现了几个血族特征,但凡荆棘时代的人,必定能立刻会意,这毕竟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可里木塔却一脸茫然地歪了歪头:“啊?”

……所以,摩斯塔达族,独立于世的时间,至少能推断到荆棘时代往前。

那就至少是五六百年前的事情了。

温山眠内心知晓,旋即摇头,说了里木塔能听懂的词汇:“没事。”

“但你为什么要救我呢?”问题说着说着,又绕回到了这件事上。

里木塔为难地看了温山眠一眼,指了指沙图上的小船,然后在旁边又画了一艘。

意思是,这是第二艘来摩斯塔达群岛的船了。

而且有意思的是,里木塔画得第一艘,竟然同海枝乘坐的船只一模一样。

……所以这果然是海枝他们抵达的岛屿。

温山眠一愣,旋即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想了想,点了点两只小船,旋即在距离摩斯塔达族很远的地方,画了一个岛屿,并且表示,两只小船,是来自一个岛屿的。

也就是说,两艘船上的人彼此认识,第一艘船上的人,是他的朋友。

里木塔看懂后一愣,大骇,下意识便离温山眠远了一些。

她好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后急急地在沙图上画下了那个圆形锯齿状金属片,指了指温山眠,仿佛在说:“这个东西,你也有吗?”

这个时候,通过里木塔的反应,温山眠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他如果实话实说,很有可能会遭到里木塔强烈的排斥,说不定会变得和佛伦一样。

因为根据海枝所说,巴尔干人举起金属片后,立刻就遭到了鸟背上的人袭击。

佛伦那么愤怒,一定有原因,而从眼下里木塔的反应来看,说不定这个愤怒不仅是佛伦一个人的,而是整个摩斯塔达族人的。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一致地排外。

但里木塔毕竟救了他。

而且即便里木塔不说,温山眠也隐隐觉得,她进大屋后通红的眼睛,同自己恐怕脱不开干系。

这只是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强烈地想放异乡人进来,不惜和佛伦那样的成年人争执,承受的压力一定很大,温山眠不希望自己对里木塔有所隐瞒。

于是,他点了点头,然后示意震惊的里木塔冷静下来,好好听自己说。

他在自己方才画下的远方岛屿外,画了很多很多波浪海洋,然后点了点那个金属片,示意金属片不是巴尔干人的,而是从海上飘过去的。

他们捡到这个东西后,离开岛屿就是为了寻找金属片的主人,所以当时便询问了摩斯塔达。

其实还有这金属片同大报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个内容要表达起来实在是太复杂了。

而且倘若摩斯塔达族人没有血族困扰的话,要同他们解释大报的存在,又难又没意义。

温山眠只能先挑要紧的说。

事实也证明他这个选择是对的。

因为光是这么简单的一段意思,温山眠都比划了很久,画了很久,才让里木塔理解,那不是巴尔干人的东西。

里木塔最终似懂非懂地指了指那个金属片,再指了指远方的岛屿,摆摆手,仿佛说:“这个岛,没有这种东西吗?”

温山眠摇头,旋即想了想,还是将口袋里的金属片拿了出来,直接给里木塔看。

同时困惑的表情道:“我其实都不知道这金属片是干什么的,我的朋友也不知道。”

里木塔见状,沉默了很久。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温山眠的表情上,见他不似有假,才点点头,顺带在脖子上比划了一刀,又往外歪了歪。

然后冲温山眠露出友善的笑。

这一刀很眼熟,是在说佛伦。

温山眠在关键时刻放弃了伤害佛伦,所以她愿意相信温山眠。

而且,里木塔指了指温山眠的长刀,点头认同这种武器和金属片无关,同他们的长武倒是比较像,属于原始武器。

但至于金属片是什么,摩斯塔达族人为什么那么反感它?

这些问题里木塔似乎不太愿意谈及,只垂下眼眸,将注意力转回了温山眠最开始的问题上。

为什么要救他?

里木塔叹了口气,又画了针峰和云雾,表示这个云雾,已经在摩斯塔达族附近飘荡了很久了。

摩斯塔达族人就是依靠这个云雾,得以避世的。

因为它能给来人制造幻觉,让他们在不自觉中远离,驶向其他地方。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这个云雾却出现了问题,很有可能以后都无法再恢复原状了。

里木塔大概是觉得,摩斯塔达族人对外界毕竟太无知。

这么多的隔断岁月里,他们已经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了。

所以倘若云雾真的永远无法复原,那么比起往后面对大量的异乡人不知所措,不如眼下先放入温山眠这样少量的异乡人,了解了解情况,也方便日后应对。

温山眠觉得,这个说法,逻辑上一定是能通的。

但问题是,如此通顺的逻辑,为什么整个摩斯塔达族,只有一个孩子给予支持呢?

温山眠没记错的话,最开始鸟背上的人,和针峰上的人,态度虽然一个激烈一个缓和,但最终目的可都是希望他离开。

既然摩斯塔达族人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拒绝,而非接纳,温山眠认为一定有其原因在。

这会不会同金属片有关?

而且。

按照里木塔的说法,他们从未见过血族,那便至少是五六百年未曾出世。

而里木塔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同佛伦等人外表一比,更是小孩。

既然是生长在避世岛屿上的小孩,明明有自己的语言,为什么还能听懂外面人的语言,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温山眠直觉,里木塔并没有完全同他将一切说尽。

这里面一定有不知道怎么说的因素在--毕竟他们就这么简单的信息交流,都耗费了大半夜时间,连温山眠这样的大人都觉得沟通得很累,里木塔这样的孩子肯定不会考虑得那么周到。

而其次,大概也有隐瞒的因素在。

他毕竟是异乡人,里木塔愿意接纳他,给他治疗,便已经很好了。

他不能指望别人一下便同他坦诚相待。

于是当里木塔沉寂下来,不继续说时,温山眠便也没再追问。

莹黄色的光芒在床头低低照着,温山眠瞥见,外边的天已经有将亮的趋势了。

而他这一夜,除却最开始晕倒的那点时间以外,几乎没怎么睡觉,身体已经疲累至极。

但里木塔没有离开,温山眠也不好意思就这么上床休息。

一大一小就这么僵硬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里木塔瞥了眼温山眠的刀,比划着自己的手臂,做了个刀切断手臂的状态。

……这应该就是在说海枝了。

而在那之后,里木塔又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略带疑问的表情。

很有可能是在问海枝的情况。

温山眠摇了摇头。

里木塔于是有些难过,低低地喃喃了一句什么。

温山眠没听懂,也没有给予回应。

一方面,他实在是太累了,视线都迷糊了,身体也在发热。

而另一方面则是,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海枝去回应什么。

那可是一只手,哪怕是对正常人来说,手臂都极重要。

海枝看上去不在意,可不代表温山眠能提她不在意。

两人的交流,到海枝这里算是碰到了块硬石。

里木塔愧疚不安,温山眠无法回应。

而这画面,最终以里木塔离开房间为终点。

温山眠看出了小女孩的沮丧,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没法替海枝回复,但是关于他自己,还是应该谢谢里木塔的。

所以他取了水果,露出了自己还有些泛红的皮肤,冲里木塔露出了感激的眼神:“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我。”

里木塔似乎也听得懂“谢谢”,原本十足负担的稚嫩脸颊在这会儿,终于舒展开了一些。

腔调怪异地道了句:“不客气。”

温山眠确定她说的是“不客气”,当时便愣住了。

却不想与此同时,身体也累到了极致,大脑已经成了浆糊,等里木塔挥手离开,便头一歪,立刻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身旁看他们手舞足蹈一晚上的秦倦:“……”

要不是他最近太惯着了,这小孩一定不能这么随意。

但起身看见温山眠舒展开眉头的睡相时,心下却又忍不住一软。

此前温山眠在船上意外晕倒后,眉头一直是皱着的,身体也很紧绷。

哪怕是因为身体到了极限而晕倒,也不出三个小时便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那这一次该问的都问完了,是不是该睡一个好觉了?

秦倦垂睫看了他好半天,最终温柔地低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梦中的温山眠似有所感,很轻地动了动,朝秦倦的方向蹭。

身上暖烘烘的,带着无意识的眷恋;脸上表情也满足,仿佛已经入了梦。

再睁开眼,是鸟语雪香。

还是那个房间,阳光从草屋的缝隙里照进,屋内的光石已经被人拿出去了。

温山眠睡了深沉又香甜的一觉。

这一觉他好像睡了很久,醒来后只觉得此前所有的疲惫似乎都被消化干净了,身体是一个月来从未有过的轻盈。

秦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快极了:“再晚一会,你就别想在这地方呆着了。”

温山眠没听懂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恍惚片刻,只以为他是对自己强撑着和里木塔聊天表达不愉快。

于是在云朵般的被子里揉着惺忪睡眼,下意识哑着嗓音回应道:“……您之前还说这地方好看。”

秦倦眼都不眨:“你听错了。”

先生身上此时已经换了一套深绿色的衬衫,温山眠睡觉时,他似乎总是不爱离开。

就坐在他身旁,是一种等待和保护的姿态。

但他从来不说,只是这么做而已。

其中温暖的滋味,约莫也只有一觉醒来,永远能看见他守在自己身边的温山眠可以察觉。

在这件事上,先生从来不缺席。

温山眠于是不自觉在鸟语雪香中,渐渐笑弯了眼睛。

秦倦支着脑袋垂睫看他,对上这么温暖的笑容,心中的不快不自觉消散,懒洋洋道:“做什么美梦了?表情很欠揍。”

把他放在外边那么久,自己倒是在梦乡里沉浸得厉害,连表情都那么满足。

温山眠伸手再揉揉眼睛:“梦见您了。”

秦倦:“是么?我怎么了?”

“您在梦里,比外面稍微温柔一点。”温山眠描述。

秦倦:“?”

他不悦上脸,正想奚落小孩有就不错了,怎么还带挑的。

就见温山眠笑着抬手去勾他的脖子:“不过我都很喜欢。”

秦倦:“……”

温山眠是躺着的,秦倦则靠坐在他脑后,垂首看他。

以秦倦的身高,温山眠在这种状态下抬手去将他的脖颈完全环住,是不可能的。

所以温山眠这个动作到最后,就变成了掌心贴上先生脖颈处的肌肤。

秦倦的肌肤依旧冰冷,不过温山眠的掌心温度却没有前些时日那么炽热了。

温度消退,动作却是大胆得很。

落在秦倦的脖颈上,眨眨眼,不收回来了。

秦倦的手于是伸出,覆上温山眠的手背,在上面轻轻摸了摸,说:“睡醒就这么粘人?那看来你更喜欢温柔的。”

温山眠不认,低声:“我说了都喜欢。”

秦倦弯唇笑:“那都试试?”

温山眠:“……”

他的脸顿时整个烧起来,却见先生就着这个姿势,让他的手持续地贴在自己的肌肤上。

好像在感受他转好的体温,旋即低头垂首在温山眠的唇上轻轻一碰,低声道:“好了就好。”

温山眠愣住。

爱意平日里只是缓缓流淌,好似无形,却会在某些时候像火山爆发一般爆发。

温山眠心下一动,在那个约定之后,是第一次那么毫无负担地想要同先生更亲密一些。

他的手都已经生涩地环上了秦倦的脖颈,正想抱上去。

可就在这时,门口却传来一声:“瓦……瓦萨面哒哒?”

温山眠:“……”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点没写完,也许会有短小二更,别等,写完丢,没写完就明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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