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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朱楼异志 > 第167章:高人【二】
 
这种神念随着声音发出,闻者凭修为自解其中含义、接受与解读那复杂的内涵,来者至少也有六境修为,而且应该比六境更高。至于高到什么程度,尚非此刻的宝玉所能分辨,因为他的修为还差得远了些。

但宝玉也没有被吓着。他对这种神通手段以及交流方式已经很熟悉,山神经常就是这么和他说话的。宝玉赶紧起身行礼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何方高人?”

来者既然已知道今天的事情,应该就是从畋猎园林那边来的,而且很可能就是君女宫媛的那位尊长。他竟是这样一位当世高人,难怪公山虚将军临走前会提醒宝玉。在这等高手面前。宝玉也没什么小动作可做,恐怕想逃跑都跑不了,但他并没有觉得害怕。

宝玉尚不清楚什么是能窥透人心的大神通,他或许也不知道世上可能存在这样一种秘法,专门修炼如何去感知他人的内心。但宝玉本人自幼年时无意中就在修炼这样的秘法,蛮荒中的族人们没有伪饰习惯,而且对周围的事物大都保留了一种原始的直觉。

宝玉小时候没有把小天当一条狗。就是路村中一位样子长的很奇怪又不会说话的族人。他自幼能分辨出小天的各种意思,可能是通过神情动作,可能是通过神气特征,有时甚至不必用眼睛去看它。

宝玉离开蛮荒后所遇到的人,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总有一种自然的感觉或者说感应,从没有刻意分辨的各种信息中体会到的,就是对方内心中的情绪——是否紧张、高兴、害怕、或者是在戒备。有没有流露出敌意、对自己有没有威胁?

比如他今天面对那头駮马时,紧扣独角始终没有松手,因为他一直能感受到駮马的杀意与威胁。

此刻看见这位高人,宝玉明知远不是他的对手,但也清楚对方没有任何敌意,对自己也没有威胁。就像他走来的这一路,沿途那些村寨居民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那些人在他面前也没必要感到恐慌。这不在于谁的本事有多大,而在于面对的是什么人。

来者笑着答道:“你并没有告诉宫媛,你是什么人,只说是偶然路过此地。我和你一样。也是路过此地恰好看见了你。……孩子,我可以不问你是谁,也没必要问你叫什么名字,知道你是什么人即可。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宝玉伸手指向前方的田野道:“您问我玩得开不开心,看见这样的场面,难道应该开心吗?如果您想问我踢人是不是踢得很痛快,确实很痛快,但我并不以此为乐。”

来者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哦,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对手太弱,令你觉得不过瘾吗?”

宝玉摇头道:“之所以觉得痛快,是因为他们该踢,而并非踢人的感觉。有一身本领,乐趣不在于此,而在于能做到该做的事情。”

中年人点头赞道:“很好,真的很好!教你的尊长,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有太多的人不清楚真正的超脱乐趣所在,反而在心中堆积了越来越多令人感到可怕的戾气,还自以为快意。我听说消息,本以为有什么人想引发国中一场大乱,这是针对某个势力布置的陷阱。

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才确定你真的还是个孩子。如果这不是以大阴谋布下的陷阱,那便是一个孩子才会做出的事情,所以才会问你玩得开不开心?……我们都是行路之人,我也三天没吃东西了,你能不能请我吃块烤肉啊?”

宝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肉就在那里,您请自便。”

来者一撩长衣,绕过火堆坐在了宝玉旁边,也拿起一根树枝、穿了一块肉烤了起来。火堆燃烧得正旺,此人的动作很随意,衣角让火焰燎上了。可奇异的是,布料丝毫未损,看来他就算直接从火堆中过来,恐怕也是无所谓的。

中年人没有刻意显弄什么大神通手段,但就这么一个不经意的细节也够骇人的。

小天看清了这一幕,狗眼瞪得溜圆半天没回过神来,却又突然发出一声惊吠。原来刚才它只顾着看此人并听他与宝玉说话,却忘了架在火堆上的树枝,肉的一面差点就烤糊了,赶紧装作用嘴吹气的样子,又去翻动树枝。

这一声狗叫也把中年人给逗笑了,他很有兴致地看了看狗又看着孩子道:“我之所以赞你的尊长,也是因为你见到我虽然惊讶,却并不惶恐骇然,想来很多手段你早已见识过。……你与公山虚将军讲国中礼法,对此很是精通啊,但你难道认为宫媛会不知道那些?”

宝玉答道:“不论她知不知道,也应该有人告诉她。您是她的长辈吧,是否应该由您来告诫她呢?”

中年人哈哈笑道:“你这孩子,居然质问起我来了!看来你的尊长虽然教过你不少东西,但你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用得着我今天再给她讲这些吗?她身为国君之女、在国都中长大,从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学的就是国中礼法,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只是以为自己可以不讲,至少可以不与这里的村民们讲,就算她违背国中礼法,在这里也无人能追究她什么。不料却碰到了你这么一位小先生,挖了一个又一个坑让她跳,最后一个坑,如果她真地跳了进去,那可就出不来了。”

宝玉却摇头道:“您是指私调边军的谋逆之罪吗?先生说的不对,我并没有挖坑让她跳,而是一直在劝阻她,然后她给自己又挖了更深的坑。我告诉公山虚将军的那番话,就是为了最后一次劝她。看来她是听劝了,此刻显然有军阵集结在那边的树丛中,却没有迈出来。”

中年人又笑了:“她或许是真听劝了,或许是因为我坐在这里、她不敢再撒野。那些军士是来找将军的,公山虚已收拢军阵令他们不得走出畋猎园林,也拒绝了宫媛欲率领军阵再来拿下你的要求。

宫媛提出这种要求的时候,我看公山虚将军简直也想将她踹飞了。她自以为受国君娇宠,便认为受他人之宠是理所应当,却不知这里的人没一个不想揍她的。公山虚将军当众转述了你所说的那番话之后,她身边的卫队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动手。”

宝玉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番话,因为他展开元神感应,已察觉到公山虚将军和他手下的军阵战士、君女宫媛以及她身边的卫队,其实都在隔着田地另一侧的树林里呢。在安静的夜间、空旷的谷地中,他们的说话声能清晰地传出很远,那边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公山虚曾说宝玉讲的话透彻直接,但这位中年人说话则更加直截了当,毫不在乎宫媛听见了会怎么想、其他人被点破心事有多尴尬。

宝玉只得点头道:“先生应比我更明白。”同时心中越来与好奇——这中年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不料那中年人又说出了一番令所有人都吃惊的话,只见他伸手拍了拍宝玉的肩膀道:“孩子呀,其实吧,我也早想像你那样一脚将宫媛给踹飞了,免得她总在我面前碍眼,就是不好动手啊!她在我面前时一直恭顺有加,从未忤逆过我的意思。

以我的身份修为,也不会让她做不该做的事情,更不可能故意找茬踹她。方才我闻讯赶来,本以为终于可以将她打发走了。不料她听了公山虚将军转述你的一番话,竟在我面前跪拜哭泣、认罪悔过,便让我又没了机会。”

说完他还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因为没找着借口将宫媛给踹飞了,显得很失望很遗憾的样子。宝玉也做出一副专心烤肉的样子,没有再说话,却忍不住想笑。

滋滋冒油的肉就快烤熟了,那中年人突然抬头喊道:“猴子,拿盐和椒末来。”

椒是一种调味品,原是树上结的小粒状果实,在巴原一带的山野中很常见,不同的品种有不同的特色风味。其实宝玉的身上也带着盐和椒呢,就在那枚兽牙神器中,假如他将随身的东西都取出来,足够开一间震惊修行高人以及世间百姓的杂货铺了。

但当着中年人的面,宝玉肯定不会从兽牙神器中取东西,不料那中年人却觉得这么吃肉不过瘾,还需要好好调味。有一位白衣童子从畋猎园林那边走了过来,看他的年纪大约十五六岁,个头和宝玉差不多,肌肤白净面目清秀,但体格并没有宝玉那么健壮结实。

这童子名叫猴子,应该就是那中年人的侍从,公山虚将军也曾提到过。猴子捧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四个木盒、几把小刀,木盒中盛着盐和三种椒末。

中年人将烤得快熟的駮马肉用树枝挑在眼前。又用小刀割开好多道细条,将调味品撒在上面,继续烤了片刻,然后尝了一口,看着宝玉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滋味真不错,其滋补灵效也祭炼得刚刚好。我也是第一次尝到駮马肉呢。的确是人间难得的美味,更何况是有修为的駮马,还有补益气血、强壮筋骨的灵效。这是沾你的光啊,多谢了!”

珍奇异兽駮马本就罕见,有修为的駮马更是难得,就算有人得到也不会杀来吃肉。所以以这中年人的修为之高、身份之尊,也尚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美味,难怪他要撒上盐和椒好好调制呢。

这一幕看得小天更谗了,它也学着样子“吹”起一把小刀,将串在树枝上的肉割出细条,又“吹”起调料撒在上面,转了几圈烤好。便迫不及待的将树枝取了过来啃肉吃。它也顾不得烫,呼哧呼哧吃得十分投入。

童子猴子站在一旁直看着小天吃肉,神情有些目瞪口呆。中年人看来对这烤肉很满意,又一挥袖道:“如此美味,怎能无酒?猴子,你去取酒来,再多拿几个杯子。”

猴子又跑回畋猎园林那边,过了一会儿。抱着一个坛子背了一个兜子走了过来,将坛子放在火堆旁,从兜子里取出了几个细竹筒做的杯子。看他方才的样子颇有些吃力,此人体格还算不错,但这坛子不轻,对于他这样的少年来说确实有点沉了。

可宝玉却颇觉些意外,以中年人的修为之高。本以为跟随在他身边的童子至少也是一名修士,但看猴子的样子显然并不是。猴子将东西放好,又用一个带把的竹提准备从坛子里打酒,中年人摆手道:“不必你来。东西放下,且退一旁吧。”

这就是酒哇!宝玉听山神介绍过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但还从来没尝过呢。据说此物是百果之精亦是百谷之精,饮之有熏熏之感、能令人飘飘若仙。可惜它要用谷物或果实酿制,并非平常人所能享用,在大多数场合只是祭神之物。

宝玉沿途所遇的人家,不可能有这种好东西,而且在巴原各国,平民也是不得私自饮酒的。这东西据说喝了能让人上瘾,为了防止有人将存粮用来酿酒而导致饥馑,所以有此规定。

而国中尊贵之人,在通常情况下也不饮酒,至少不公开饮酒,除非是在庆典与结盟等特殊的场合。酒是祭神之物,在每次祭祀之后,人们便将剩下的酒分而饮之。有时候君也会将祭典所用的酒赐给诸大人饮用,名义上算是代神所赐。

鸿元城主府中应该有酒,那位城主平时也可能自己偷偷喝上几口。但宝玉住在城主府中的时候,自称正在辟谷修炼,连肉都没吃,只喝了茶而已,当然更没有尝到酒了。而且酒这种东西,宝玉自己不开口要,鸿元城主也不好主动端上来。

但今天这位中年人肉吃得满意,开口便让童子上酒。宝玉还在纳闷,既然要喝酒是不是先搞个祭神仪式啊,但看中年人的样子就是要直接开喝了。

装酒的坛子是一件下品宝器,表面还绘有相室国的图腾标记,这坛酒显然是国君所赐或者说所赠。猴子侍立一旁,眼睛忍不住在瞟那香喷喷的烤肉,虽然面无异色,但宝玉也能察觉到这童子在暗流口水,便招呼道:“这位小兄弟,坐下一起吃肉吧。”

猴子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中年人,中年人又甩袖道:“小先生让你坐下,你就坐下一起吃,今天是他请客。”

猴子便坐到火堆另一边烤肉,而那坛酒和几个杯子就放在中年人与宝玉之间,中年人却没动。宝玉正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先给长辈倒上酒?中年人却又朝远方喊道:“宫媛,你还站着干什么?快过来给小先生侍酒!”

宝玉又吓了一跳,烤駮马肉喝酒本已是意外之事,又怎能让那家的姑娘来伺候?他赶紧摆手道:“休得如此,不必了,真不必了!”

中年人却正色道:“你说不必就不必吗?这是她应为之事!……宫媛,你还不过来?”

那红衣少年低着头走了过来,也不敢看宝玉的眼睛,用竹提在坛子里打了一杯酒,放在宝玉身前低声道:“请小先生饮酒。”她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好似唯恐被别人听见。这位君女喝杯水都得让别人伺候,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但在那中年人面前,不愿也得受!

不料那中年人却皱眉喝道:“你也清楚自己今天犯了什么事,当向小先生敬酒赔罪!既是赔罪悔过,能是这个态度吗,身为君女,你懂不懂礼数?”

看宫媛的样子竟不敢反驳,又将那只盛酒的细竹筒以双手端起,跪坐于地长身而起,酒杯高举过眉,低头递于宝玉身前道:“小先生,宫媛今日不守礼法、举止放肆,险些酿成大祸。特向小先生赔罪,也多谢小先生劝阻我之罪行!”

宝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白天时举止那么嚣张的君女,此刻在那中年人面前却乖巧恭顺的像只小鸡仔,明明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听那中年人的吩咐。他也只得接过酒杯道:“你要认罪悔过,不该只是向我道歉,也应赔偿此地村民的损失。”

宫媛低眉顺眼道:“小先生教诲的是,宫媛一定赔偿。”

中年人却冷冷地说了一句:“要赔就当场赔,莫要只说不做。”

宫媛出门游猎,身上也不会带着陶币啊,但中年人吩咐了,她只得一咬牙从腰间解下了一串东西,扭头朝远方道:“公山虚将军,我已知你便出身于此地村寨。我这串金穗,就用来赔偿村民们的损失,不知够不够?”

那是挂在腰带上的饰品,以丝绳穿连一串金色的小粒,看上去就像谷穗,但是穗子上的“谷粒”是以黄金制成。公山虚快步跑过来,双手接过饰物道:“够了,这足够了!”

宫媛:“那就烦劳将军将此物交给村中的族长,这是宫媛的致歉与赔偿。”

公山虚将军领命而去,中年人望着那片被践踏过的田地叹道:“你的饰物编织成谷穗之形,并以此为美,郊游时却忘其根本,竟纵容车驾践踏青苗。……幸亏时节还不算太晚,也能来得及补种。假如再过一段时间,村民们就只能看着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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