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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穿成邪神之后 > 第154章 第 73 章
 
长梦一场三月, 人间翻了几番。

隆冬大雪时,玄清教覆灭得如一枚五色斑斓的水泡。接着天人五衰忽降,凡尘的冰雪落修士满头, 怪异频出,黄泉客栈开了又关,却把一颗颗自诩有成的道心撕吧开露出里面依旧的人心来。点苍山的一百零八声道钟汇聚了天下散修, 也惊起了他这场早该醒来的长梦。占据人间正统的大殷亡得像一把火卷去了纸上的繁华, 虽突兀不似真实,几大诸侯国却已经为接收它余下的东西行动迅速。

当然, 梁国是不在其中的。现在的梁王是他那个失踪却侥幸未死的侄儿,看来胥康那个古怪险恶的病,也不是非要抽尽了他的血才能活。

这一番番变故下来, 隆冬数九已数尽,到了来年的春色当中。

离开被三面山温柔环抱的小还村, 山外也是绿意葱茏。蜂子追着早春的花。

蜜色清, 春光共,熬过了苦寒的冬, 也该尝些柔软的甜。

似这般冬尽春来, 暖风熏人,绿色转浓, 化了坚冷的冰,覆了枯乱的枝, 便忘了孤井冷。

胥桓顶着一头凄白的发走在初春的人间, 像是遗落在上一个寒冷的冬。

绿意盎然的无患木叶在他指间破碎。

桓, 也是无患木的意思。但桓指得不是人间凡木,而是传说中的神木。

无患、无患。这是他娘给他起的名字。可是给了他这个祝愿的人,早已尸骨无存。

如今离了涂山窕给他精心编织的戏台, 人间几番变故,粗粗看过,也隐约看出背后有人博弈的影。

而他,大约是一个曾经昏昏不知处所,而今已经下完废弃的子,凭谁问他这荒唐可笑的一生?

可他这无知无觉演了一场戏的偶,总要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戏台。

……

一只蝴蝶落在红漆色暗的栏杆上。栏杆是斑驳的,裂着杂乱的痕,老旧的漆皮酥脆地翘起,露出下面发灰的木色。

蝴蝶就停在那翘得最大的一块漆皮上,细细的爪子抓住细细的漆皮边,两只巨大的翅膀悠闲地扇动着——它的翅膀是漂亮的蓝紫色和半透明组成的花纹,在阳光下闪动出绚烂迷离、深浅不一的变幻,翅膀下端拖着丝带一样的长尾,每一次挥舞都像琴弦上灵动的音符。

小笙从箱子里爬出来,他看着蝶翼上的色彩变幻,双眼迷离,越来越痴。

咣当!

铜锣落地,一声惊响。

小笙吓了一个哆嗦,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向蝴蝶靠近,结果不小心把旁边儿的锣给碰掉了。

外面脚步声匆匆向这边传来,班主哗啦一声打开门,看见不知所措的小笙,惊恼道:“小笙?你偷着跟来的?想挨板子了是吗?!”

“爹……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小笙先是心中发怯,低声嗫喏,但紧接着就理直气壮来,“你之前答应我下次一定带我出来的!所以我才跟过来了!”

班主眼睛一瞪:“你还敢叫板了!想挨打了是不是?!我不是告诉你了,这次不行,下次带你吗?”

小笙嘀咕道:“下次,下次又好说下次了。”

“你说什么?”

小笙嘴巴一闭,不说话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戏班里的其他人,便来劝道:“师父,他来都已经跟来了,也不能赶回去,现在骂他也晚了,不如先算了吧,把戏唱好要紧。”

小笙眼巴巴地瞧着他们,眼睛里没有害怕,光剩下期待了。

班主又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给我消停点,这次万万不能闹出事来,出事了谁都担不起!”

小笙连连点头,被他爹揪着胳膊拽走了。临走前,他想起之前被吓忘了的蝴蝶,扭头看了一眼。那只美丽的蝴蝶早不见了踪影。

他爹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他,发现他左耳朵听右耳朵出的,一把揪住他耳朵:“你听没听见?!”

小笙忙捂住耳朵:“疼!疼!我听见了,爹,我听见了!我不惹事!”

他爹把他推给旁边的人,然后又匆匆走开忙去了:“你教教他,我得去忙了。”

小笙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耳朵,一边对把他救出来的人半是撒娇地抱怨道:“三师兄,爹今天好凶啊。”

“好好听师父的。”三师兄把他带到后台,指给他个地方让他坐着,又塞了一本画册给他翻,“别出去,也别乱动东西。待会儿开唱了,不要随便乱看。你就待在这儿,等唱完了跟我们一起回去。”

那得多无聊啊……小笙噘着嘴点头答应了。

三师兄训他:“你这次真不该偷偷跟来的。师父答应你下次就是下次。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小笙好奇问道。

“我们戏台都搭上了,你可瞧见有人来准备看戏了?”

小笙摇头。也是,往常戏班在一个地方搭好台子后,早有人过来搭话了。而且,他被他爹拎过来这一路,瞧见周围的景象也不太对——唱戏搭台那得是在周围有人家的宽阔地方,这里却像是一条土路,周围也不见屋舍。那这戏是唱给谁听的?

三师兄警告他:“这次的戏不是唱给人听的,是用来祭神的,祭的是有应公。所以万万不能出事。你别乱来,到时候害了全班子的人。”

小笙果然吓住了,乖乖点头。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祭神的戏和祭神的戏也是有区别的。有的为了祭神唱的大戏就像庙会一样,热热闹闹的,大家都聚集来看,也没什么太多的禁忌,神明不怪。那都是庇护一方的正神。有的却像现在这样,规矩很严,有应公,那是阴神,虽称为“神”,实际上却是鬼。唱这样的戏,必须要小心。

三师兄看吓住他了,又交代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小笙乖乖坐在后台,既不乱跑也不乱动,只紧紧捏着手上的画册。

台前锣鼓响,扮上相的优伶先高声一呼:

“哎!万应庙中有应公,堂前有请啊!”

小笙坐在墩子上,脚没有动,眼睛忍不住往外瞟了一眼。

戏台搭在荒野土路上,正对着万应公庙的正门。

台前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伴随着台上的唱戏声,别有一种诡异在。

小笙心中慌慌,只瞧了一眼,就迅速转回了脑袋。他心中仍有好奇,只好强行让自己低头看起画册,注意力却一直被台上的唱戏声拽着走,怎么都看不进去。

这不是给活人看的戏,这是祭祀给鬼神看的戏。

小笙心里不停念叨着。

希望不会出篓子,希望有应公们满意,希望不会为难班子里的人……

在小笙看着空空荡荡的戏台下方时,一群有应公挤挤挨挨地抻头望着戏台。有摇头晃脑听得入迷的,也有拽着旁边儿人问“唱得啥呀这是?给我讲讲呗?”

旁边儿的有应公搁那遗憾:“可惜没把瓜子儿啥的。”

这边儿的继续锲而不舍地扒拉他:“你下次托梦让他们带把瓜子儿来不就完了?快跟我讲讲唱得啥呀!”

“你听不懂还来占什么位置?去去去!别打扰我听戏!”

“听不懂咋了?听不懂还不让听了?!”

趁着热闹劲儿,有偷偷想要扒到台子上看的——反正凡人也瞧不见他们。结果就惹了众怒,被一群有应公一起薅下来给挂树上了。

点灯法修好了吗你?身上阴气未去,把人吓跑或弄病了,下次不来了怎么办?他们这荒郊僻壤的,无聊得快长蘑菇了,来一回唱戏的容易吗?

被挂树上的那个挣了两下没挣下来,安详地挂在上面不动了——树上视野不错的。

庙门外的有应公快乐看戏,庙门里的有应公苦着脸,想往外张望却又不敢张望。他对面坐着个眉发皆银白如霜雪的客人,得先把这位麻烦的客人招待好喽。

外面细草浓荫,朱栏画灯,咿咿呀呀唱得热闹,里面却幽暗寒凉,独剩下一个个空了的木偶陪着他。有应公欲哭无泪。

这客人是今天突然到访的,生就一副世间罕见的好相貌,人却冷得比他们这些孤魂野鬼更不像活人。

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来路……不过,知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重点是他打不过人家——他们满庙的有应公们捏一起都打不过人家。

但凭啥只有他得留在这儿招待客人?他也想看戏啊。

悲伤的有应公假装自己不喜欢看戏。

“……然后李先生就离开了。差不多就这些,我知道的都说完了。”有应公道。

这个不请自来的白发客人是冲着曾经一指让他点燃了心焰的李泉先生来的。他对李先生了解得也不多,知道的那点儿东西也没啥隐秘,就算讲得再仔细,一炷香的功夫也就讲完了。

可以了吧可以了吧?他想去看戏啊!他已经死了近百年了,近百年都没有过娱乐生活了!

有应公可怜巴巴地看着胥桓。

胥桓眼睛一抬,霜冷的睫掀出一对孤寒的星。他还什么都没有说,有应公顿时已自觉地开始绞尽脑汁起来:

“真的在没有别的了。我当时说,想要跟着他来着。他都没要我,说,等我修好了再说。哦对了!会刻木像的闻老汉和他的一对儿女大锣小鼓,之前是去敦西城投奔吴侯了,不过……不过后来,吴侯没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如果您能找到他,说不定能从他们那再知道些李泉先生的事。来庙里之前,他就是跟闻老汉他们一起的。”

“你去吧。”胥桓道。

有应公大喜,一溜烟飘出去。外边儿才唱了个开头,他还来得及看呢!

庙内无窗,昏昏暝暝,胥桓坐在暗影里。庙外的戏一句接一句地传进来,由不得人入不入耳听。

“……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孤船。

“……”

戏台后,小笙捏着画册发呆。这是他大师兄唱的,戏他是熟的,但还没经历到能听得懂这戏词的年岁,只是觉得他大师兄唱得比以前更哀了。

入耳不入心,脑子里就在胡思乱想。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去年年景不好,大师兄去年离了班子一趟,说是要回家乡看看,回来后人瘦了很多,再也不提家里的事了。

小笙又胡乱翻了两页画册,眼角忽然瞥见什么东西。他下意识抬头往那边儿一看。

蝴蝶!

是那只漂亮得惊人的,他以前从未见过的蝴蝶!

小笙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脑袋转过去,眼睛紧紧盯着蝴蝶。它落在箱子上,身上正披着一缕从挡板缝隙里照进来的光,翅膀上迷离闪烁如梦似幻。这可比他翻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画册好看多了!

小笙还记得自己不能乱跑乱动,他屁股坐在墩子上,脚转了个圈,面向蝴蝶,身子向前倾,脖子探长,双目越来越痴迷……

……

“……回首繁华似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台上已唱到了另一出,三师兄唱的是旦,水袖才扬起来,后面的戏词一下卡在嗓子里,变成一声怪异的长调,修饰妩媚的眼睛也瞬间瞪了个铜铃大。

小笙!他怎么跑戏台上了?!

小笙不知怎么上来的,呆木木地站在他水袖底下。他三师兄口唱的戏停了,洁白的水袖却还在往下落,兜头盖了……水袖从他身上穿过去了!

洁白的水袖飘飘荡荡落了地,他三师兄的脸也彻底白了,从涂的满脸的妆粉下都透出惨白来。

乐声也都跟着停了。班主急慌慌地冲上台来,脸色瞧着还镇定,却不停地渗出汗珠,密密麻麻的从脸上淌下来。他手上捧着一个香炉,点燃后放在地上,直接在戏台上冲着台底下跪下了。

“小儿无知,冒犯了诸位……”

上边戏班的人都以为是小笙不知怎么得罪了有应公,下边儿的有应公们也在议论纷纷:

“怎么了这是?”

“瞧着好像是那小孩儿生魂离体了。”

“你干的?”

“你放屁!跟我有啥关系!我不一直在这儿听戏吗?”

“谁干的?别闹了!大伙儿还等着听戏呢!”

“不是我呀!”

“也不是我呀!”

……

他们都各自相熟已久,很快确定了确实不是自己等人下的手。

那就是有外人做的此事了?

“谁干的?!”

诸多有应公纷纷撸起袖子准备群殴。

自他们学会了明灯法,把这附近的孤魂野鬼纷纷归顺到自己这边儿后,这方圆十里地就没有他们的对手了。这哪冒出来一个敢在他们地盘儿撒野的?还赶在正结尾的时候闹出来!卡人结局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先把人小孩儿生魂送回去,不然一会儿该出事了。”

“对对!”

就这一会儿,台上班主的头都快磕肿了,忽觉身边一冷,飘忽的说话声紧贴在他耳根响起:“不是我们做的。这事儿我们给你解决了,你们留下来再多给我们唱两天。”

“好、好……”班主连连答应,感觉那股阴冷离开了自己身边,才抬起头,茫茫看着台下。他视野里好像有一层灰蒙蒙的雾,似有绰绰人影,流水一样分散开来——还有一个好像是从树上下来的。

他们本来肉眼凡胎,看不见离体的生魂,也看不见鬼神,但这一场唱的是阴戏,戏台周围阴气最重。他们这些会唱祭神戏的,也多多少少会些民间的护身把戏,只要不犯忌讳,一般也不会出事,不怕阴气袭身。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容易看见些什么,偶尔在台上瞧见了空荡荡的台下似有人聚,只当没看见,继续唱下去就行。习惯了,也就不再怕了。

他却是头一次,被台上给吓着了。

缓了一会儿,班主哑着嗓子对旁边的三徒弟道:“云停……扶我一把。”

小笙的生魂站在戏台上也不老实,晃晃悠悠地抬脚往前走,都快掉下戏台了。他们也拦不住。

就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靠近到小笙身前,亮起一圈朦胧柔和的光来,这光好像吸引了小笙的注意力。

那影子见小笙停了下来,就慢慢往旁边走,把小笙引到后面去。

等下了戏台,他们就瞧不清那个影子和小笙的生魂了,只隐约有点感觉。走到后台,正看见小笙倒在坐墩旁,手边儿还散着一本画册。

班主被三徒弟云停扶着急急忙忙赶过去,手往小笙鼻子下面和手腕上分别一搭。

还好,人还活着,就是体温有点低,呼吸和脉也有点弱。

班主瞧向模糊感觉有应公和小笙生魂在的地方,一脸的希冀祈求,推开云停扶着自己的手,深深拜下去。

这边儿有应公把小笙的生魂引到他肉身旁。他是庙里诸有应公中点灯法修得最好的一个。他们这帮鬼修,被人当做鬼神来拜,实际上大多还是阴气不能自控的阴魂。小笙离体的是生魂,又是个小娃娃,跟他们接触多了,难免要病上一病。用明灯法来引他更好些。

小笙的生魂状态不太对,寻常人生魂离体时,固然会显得脑子不太好使,却也可以沟通。但他在试图与小笙的生魂对话时,小笙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能以心焰的光芒把小笙引过来。

此时见到了自己的肉身,小笙的生魂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本能就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躺下之后,却又直直地起来了。他的身体和魂魄还是分开的。小笙终于急了起来,反反复复地躺了又起,却怎么都回不去。

有应公也迷惑起来,他手上缠着心灯的光,对着小笙的魂魄一推,强行把他往身体里栓。可是他一松开手,小笙的生魂还是离体的。

那边儿班主和其他人都还满脸希冀地看着呢。

压力很大。

有应公愁眉苦脸。这情况不对啊。

自从梁国的那些邪修都被玄清教灭了个干净、玄清教自己也被灭了后,他们这座万应公庙就被附近的居民们挖掘了出来,有各种非常人所能解决的事情都会来找他们。他处理生魂离体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一般推回去就好了呀。生魂和自己的肉身自有联系,怎么会回不去呢?

说起来,小笙的生魂离体也很诡异。他们这一群有应公可全都聚在戏台前看戏呢,戏台后好端端的小孩儿怎么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了呢?

见他这会儿瞧见自己的肉身,生魂神智似有清醒,有应公拉住他问道:“别忙了,小孩儿,我问问你,你是怎么生魂离体的?”

小笙都快急哭了。他这会儿已经慢慢想起来自己是被有应公带回来的,不太怕他,带着哭腔道:“我……我不知道啊……我就坐在这里,我没有乱跑,我、我看见了一只蝴蝶,然后就、就不知道了……”

蝴蝶?

“什么蝴蝶?”有应公问道。

“很漂亮的……”小笙抽抽噎噎形容着自己看到的蝴蝶。

有应公一边儿发愁一边儿把得到的消息传给其他有应公们,可这算个什么线索啊?

现在入春了,到处都有蝴蝶。小笙就会形容个模样,可那蝴蝶要是个什么修士炼制的法器,那不想炼成啥样儿都行吗?

好在有心焰在,小笙的生魂多离体一会儿也没事儿。但这不是有没有事儿的问题,他们一群有应公,被别人在眼皮子底下作了妖,事后还拿人家没办法,这事儿他丢面儿啊!

如果小笙的生魂回不去是与他生魂离体的原因有关……那就只能等了。其他有应公们都撸袖子去找那个敢在他们地盘儿搞事的家伙去了,等他们抓到是谁打扰他们看戏,也就能问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可怜班主和其他人啥都看不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守着小笙呼吸微弱的身体在那儿心焦,不敢催不敢问,只好搬出东西来拼命对他上供。

有应公:……

怪可怜的。

他也有点馋。可他们之前答应人家把事情给人解决了,现在别说找着元凶,连给人小孩儿的生魂送回去都做不到,哪还好意思吃供品?

好气啊!

出去找麻烦的有应公们一个接一个回来,却一个找着线索的都没有。

“你说你们能干点儿啥?!”留在这的有应公气道。

其他人不服气地跟他吵起来:“你在这儿呆得清闲,你干啥了?”

吵归吵,吵完了还得继续犯愁。

“这小孩儿可咋办呀?”

小笙呆呆地站在一群有应公里,虽然心里发急,但是瞧着有应公们七嘴八舌吵来吵去的模样,觉得他们似乎也不太可怕。

“要不……他回不去就回不去吧,跟我们一起当鬼。有咱们这一群照应着他,总不会让他吃亏。”一个有应公说道。

小笙打了个寒颤。不不不,还是很可怕的!

“去你的吧!好好儿的小孩儿给弄成鬼了,换你你乐意啊?”

“什么馊主意!”

其他有应公七嘴八舌地又把他给骂了回去。

可是他们还有啥别的办法吗?

可怜这群修习明灯法的有应公地处偏远,与外界沟通甚少,根本不知道炎君“丹耀融光彻明真君”的名号,也不知道明灯教有个可以互相沟通的明灯台。

后台忽然出现个人影。有应公们被吓了一跳,险些出手,被之前留下的那个有应公眼疾手快地给拦住了:“您怎么来了呀?”

胥桓站在小笙身前,没去管乱哄哄的有应公们,也没去管被吓了一跳的戏班子。小笙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白发男人,脑子里不着调地蹦出来一个念头——这人长得真好看,他爹一定会觉得这是个成角儿的好材料。

那双清寒的眉目,落在哪里,哪里就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他爹要是知道他这时候脑子里还这么不着调大概只会想揍死他。

胥桓伸手穿进小笙生魂的心口一掏,不知捉出了什么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对着他一推。

小笙呆愣愣地往后一倒,只觉得自己像坠下了无底的悬崖,掉啊掉啊的,终于坠底时猛然一惊!

“醒了醒了!”他爹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抱着他的手臂把他勒得生疼,却一直在发抖。

再看后台,那个突然出现的白发男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万应公庙里,胥桓掌心向上,手指虚笼,像是在看着什么。

了了心事的有应公好奇凑过来,问道:“您从他生魂里掏出了什么呀?”

他们就算再傻,也能看得出来,小笙就是因为生魂里有了个不知什么的东西,所以才回不去身体里的。

他从胥桓指缝间张望,隐隐看到一片如梦似幻的鳞粉流动不休,像是想要离开,却怎么都脱不出胥桓的掌心。那鳞粉又凝聚成一只蹁跹美丽的蝴蝶,冲着胥桓的掌心而落,像是想要钻进去,却也无能为力。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有应公虽然不知道这是个啥,但猜也能猜到,被这东西钻进身体里绝对没好事!

一想到自己之前和小笙的生魂挨得那么近,他就头皮发麻。

“您帮我瞧瞧,帮我瞧瞧我身体里有没有这玩意呗。”他对着胥桓讨好地笑道。

“你没事。”胥桓道,他仍然显得很冷淡,并没有解释那蝴蝶是什么东西,反问道,“你们这里一直香火鼎盛?”

普通的孤魂野鬼庙不会有人专门请戏班子来唱戏,有得供奉就不错了。

“也不是,以前我们这儿都快荒了,只有行脚的人路过进来休息时,会供上一点儿东西。好香火哪轮得上我们呐。后来不是那些……都没了吗?之后玄清教也没了,附近的人就把我们给挖出来了。”有应公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也是因为他们后来都学了点灯法,不似别的孤魂野鬼庙那么阴气深重,他们的神智也更清明些,对凡人来说更好沟通。

这解释听上去挺合理的,胥桓却反问道:“神庭呢?”

他声音像一瓢才化开的雪水,兜头淋了有应公一身,叫他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思维也清明起来。

是啊,神庭呢?

梁国现在依附于神庭,早有神庭的神明来到了梁国当中,开始接手庇护这里。那可是正神,不像梁国之前经历的那些歪门邪修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也不像他们这些孤魂野鬼只会两手粗浅的法术,顶不了大用。可这些梁国的百姓们,为什么不去祭祀神庭的正神,反而花费许多,来专门请戏班祭祀他们这些孤魂野鬼呢?

有应公犹犹豫豫道:“可能是……他们不信任神庭?”

这解释听起来很像是在强行找理由,甚至有点可笑,但有应公却是认真的。

他皱着眉,认真回想道:“最近那些来祈求的人……我好像是从他们的香火中,听见他们的心念……”

很模糊的,对神庭的负面情绪。猜疑、防备、不安……

其他有应公也纷纷道:“我也感觉到了。”“是这样儿。”“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

胥桓看着手中的蝶。

在它蝶翼上变幻莫测的美丽花纹中,他看见了无数哀嚎的灵魂影子。

它不是生灵,也不是死物。这是,蛊。

在当初拿到涂山窕的判罪卷时,他在上面看到其中有一条炼梦兽为蛊。可是在他之后巡查于梁国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他们在炼制梦蛊,只余下一点相关的痕迹。或许,并不是玄清教在炼制梦蛊,玄清教只是参与了炼制梦蛊。有另外一个势力在做这件事,而他们在玄清教的覆灭中保存了下来。

而今看来,这个集无数梦境异兽为一身的“梦蛊”,似乎已经炼成了。

胥桓手中这只,只是那只梦蛊蝶翼上的一点鳞粉。

这只集无数天生梦境神通的异兽于一身的蛊,不知有着何样的能力,也不知他背后的人,想要用他来做什么。

胥桓手掌骤然收紧,将梦蛊鳞粉彻底磨灭。这东西第一次现世,诞生也诡异。他不可能把它冒险留在身边。

戏班的人修整过后,平复了心神,开始履行自己之前答应的事,接着之前的戏继续唱了下去。

诸多有应公们又快快乐乐地聚在下面听戏,挂树上的那个自己又爬了上去,这视野多好呐,比自己飞省事儿。

等到日暮黄昏,戏班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们带着随身行李去附近的村落借住,戏台子没有拆,他们答应了有应公们要连唱三天。

没了戏看,有应公们也就都回到庙里。这群不太着调的家伙原本挺兴奋地准备聊刚刚听的戏、聊接下来的两天,有的甚至还准备唱上两句,结果回到庙里后,不由齐齐噤了声。

庙里还坐着一位呐。

他们之前太高兴了,忘了庙里还留着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小笙生魂离体的事还是人家给解决的呢。

可这位客人像冰窟一样,谁也不乐意凑上去。最后还是之前那个有应公被推搡着凑过去,不尴不尬地对着胥桓“嘿嘿、嘿嘿”地傻笑。

胥桓没搭理他,等到明月高升、繁星密布之时,有应公眨了一下眼睛,一晃神,面前的人就不见了。他呆了一呆,呢喃道:“这、这就走了?”

可他既然没有别的什么事,为什么还要等到天黑呢?

暗夜笼罩时,众生入梦。

云妨月不明,胥桓独自站在蒙了一层毛光的月下。他已入过附近生灵的梦,在他们的梦中,都有一只蝶影。那蝶影在他们最深层的梦境中,掀动起一片又一片不安的波澜——针对神庭的波澜。

凡尘众生不休神识,心念细微繁多,常常连自己的念头都抓不住。这蝶影在梦境当中予以他们对神庭的不安印象,他们醒来时,不记得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却记住了对神庭不安的感觉,只以为这是自己的念头。这些负面的心念在他们心中生长、发酵,直到汇聚成了怨,便被那鳞粉所化的蝶汲走。

表面上看,那些鳞粉似乎只有这样一个作用。至于小笙为什么会生魂离体……那是蛊,不是正经修行获得梦境力量的修士,是强行吞噬了无数同修异兽的怪物,无论外表看上去多么美丽迷人,内里都必然凝聚有无数怨煞。蛊本身的自控就不强,在阴气正盛的环境里,把阳气不足的小儿生魂冲出体外也正常。

胥桓手上拿着一块铁石,双目中蕴藏着某种令人心惊肉跳的东西。他冰白的手指一抹,便抹出来一片叶片似的薄刃。

幕后的大人物们要对招落子,乐意拿谁博弈便自取了去。

卑弱众生,连思想心念都不是自己的。

薄刃倒映着他眉发皆白的脸,反射出的光幽寒蜇人。

但见眉头鬓上冬,当惊觉,那潺潺不冻的小还河,不过是一场早该醒的梦。

春是人世间的假幻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孤船。——京剧《文昭关》

回首繁华似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京剧《锁麟囊》

祭祀的戏曲唱什么是比较有讲究的,咱这架空,就不讲究这些啦。(主要是因为我也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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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康的病“倍思亲”与胥恒的血——本卷20、42章

有应公们——本卷7并后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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