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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不赦 > 第64章 痛快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步行街上,一片大乱。

太多寻常凡人未曾见过这番景象,被吓得瘫倒在地,面无人色,两股战战,而更多则是惊慌失措,夺路而逃。

自从俗世回到凡尘人间以来,南北两城建立之后,就一直都在人族八大世家的掌管之下。尽管较之俗世回到人间之前的世界而言,这南北两城根本算不上什么太平之地,可毕竟是世道变迁,能够给这数以亿计的许多凡人留有一片相对来讲还算安定生存空间,就已经是八大世家的极限,而无论这些凡人是否还会要求更多,都没办法再予以改变。

也正因此,诸如今日这般会引起巨大的恐慌的修士杀伐,才会极其少见。

至少在这些凡人而言,是极其少见。

一道巨大沟壑由自小巷此间蔓延出去,纵宽尺余,却深不知几许,在烟浪滚滚之间,更将对面百丈之内的高楼大厦全部一分为二,横七竖八蔓延出无数裂痕,只在勉强支撑了短短片刻之后,就在一阵震动大地的轰鸣声中,缓慢倒塌。

而于间不容发之际勉强躲过的“云泽”,却是眼神略显阴鸷。

已经拼尽全力,乃甚于是将气府中生机底蕴都燃烧起来的王正良,忽然心头猛地一颤,手脚冰冷,被眼前这个气府境少年身上那阴冷到好似有着无数冤魂恶鬼在凄厉嘶嚎一般的杀气所震慑。

得是杀过多少人,才能培养出这样的杀气?

但更重要的却是为什么先前还分明在眼神中满是惊慌失措的气府境少年,会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

王正良想不通这其中道理,而同样察觉到云泽变化的景博文,也是满脸狐疑。

在王正良先前那一刀落下时,景博文看得真切,云泽分明已经被这般凶悍至极,死也要拉个人做垫背的打法彻底吓蒙了,只知道一脸惊慌错愕地站在原地,便连是挡是躲都不知道,已经彻底浑噩不清。

但毕竟也是第一次,云泽会因此失神,并不让景博文感到意外。

而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眼前这个看似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云泽,竟是会在那片刀光已经几乎就要触碰到他的头顶时,还能将乱云步踩出三分玄机真理,生生凭着反应能力与搏杀术对应挡下的契机闪躲开来。

景博文眯起眼睛,悄然退后一步,身形落在十丈开外,瞥一眼巷子两头的一片大乱,对此嗤之以鼻,已经重新回到先前看戏的状态。

“好险啊...”

云泽,亦或该说是云开,低头挥手扫了扫被弄皱的院服,眼神格外冰冷地瞥一眼仍旧愣在原地,始终想不通“云泽”为何能够躲开那一刀的王正良,而后便转身走到不远处,将那把先前脱手而飞,却扎在墙壁上的寒光映月刀拔了出来,重新拿在手中。

而也就是先前云开的那一眼,却让已经逐渐回过神来的王正良如坠冰窟,只觉得好似是被一条正在择人而嗜的阴冷毒蛇在暗中盯住了一般。

多多少少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王正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

那其中蕴含的阴狠、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暴戾,以及蠢蠢欲动如同火山即将喷发一般的凶狂,都让王正良莫名有些肝胆生寒。便是较之身后那不知何种出身来历,修为已经臻至十二桥境的年轻修士,王正良都宁愿选择后者,而并非眼前这忽然换了一副脸面性格般的气府境年轻学员。

咕咚!

王正良略有些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眼睛死死盯住左手拇指擦过手中那把刀的刀锋,正低垂眼帘听着那细微颤鸣的云开,终究还是源自血肉骨髓里的凶狠战胜了恐惧,重新提刀起身。

他已经将气府中蕴藏的生机底蕴都燃烧,撑不过一时半刻,便是真的能够逃出生天,也会就此沦为一个废人。

是甘愿从此往后再也不能修行,并且体弱多病,只能做一个苟延残喘的短命鬼,还是拼死拉上一个垫背的,就算走在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王正良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阴狠疯狂起来。

而眼角分明已经瞥见这些的云开,却始终无动于衷,只待手中那柄寒光映月刀的细微颤鸣终于逐渐止住时,才终于将其提在手中,将刀尖托在地上,随着缓慢脚步拖出一阵哗啦呼啦的声响。

满地碎石泥沙,寒光映月刀刀尖拖过,刀身轻颤,一道道虚隐刀光悄然浮现。

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云泽”,让景博文有些好奇,但同时也在心头感觉到一阵压抑。

压抑的来源,是这个“云泽”身上的杀气戾气,比他只重不轻。

景博文重新将全部心神放在眼前,手中折扇未再打开,目光盯紧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云泽”,眯着狭长双眼,心中暗暗思量,总觉得在什么地方有些难以言书的古怪。

而在小巷一侧高楼上,席秋阳则是始终冷眼看着,对于另一个“云泽”的出现并不意外,反而越发凝神,等待着这个当初练体境界还未突破气府境时,就能跟有所保留的顾绯衣一较长短的另一个“云泽”,在面对同样悍不畏死的王正良时,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从没将那只有一丁点儿的奢望放在云泽身上。

而是放在了这个方才出现的另一个“云泽”身上。

...

巷子里。

小巷两头的传来的混乱吵闹声与此间的过分寂静对比鲜明,许多人都已经见到了巷子里的景象,胆小的已经逃了,或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但也有些胆子大的,或是修为高的,多多少少有些见识,已经大抵猜出了其中缘由。

北临城南域学院的院服,毕竟是比较好认。

可无论巷子两头的情况如何,云开也好,景博文也罢,包括王正良在内,根本都不屑一顾。

寒光映月刀被托在地上,云开脚步缓慢,不急不躁,但王正良却不敢继续等下去,重新提起一股劲气之后,脚下立刻重重踏定,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云开激射而去,口中暴喝如雷,手中朴刀再次斩出大片雪亮刀光,只是方才出手,便将两旁围墙割裂,汹涌气机更将崩散而出的碎石全部绞成齑粉。

朴刀长吟,灵兵助长血气威风,杀势惊人!

巷子两头,许多胆大之人留下看热闹,修为略高的也就罢了,却也有些境界不堪的,如今却是遭了秧,被那朴刀长吟之声震慑魂魄肉身,只觉得耳膜剧震,气血难平,更有一些尤为不堪的,当即便两眼一翻,直接昏厥过去,双耳都渗出了触目惊心的猩红血丝。

却在朴刀对面,云开却忽然咧嘴笑了起来,一直略显恹恹无神的双眼也陡然圆睁,像是已经沉寂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更像是忍辱负重了无数次的烂好人终于放开底线,彻底发狂,阴狠、暴戾、癫狂,以及终于能够将所有一切彻底释放的兴奋,这所有一切杂糅而成的诡谲神情,让一直以来都自认凶残,并且已经满脑袋都是拉上一个垫背之人想法的王正良都忽然觉得如坠冰窟,迫不得已清醒了几分。

一抹雪亮刀光,乍如平地起惊雷!

长有七尺,柄去其三的寒光映月刀忽然就无声无息斩破风岚,以刀刃最根部正面迎上了王正良手中朴刀,却又在甫一接触的瞬间,就立刻倾斜刀身,将两把刀的刀锋交错而过,擦出一连串的火花。

已经近乎于不死不休的两人,忽然就近在咫尺。

若是换做他人,哪怕是如姜北顾绯衣这般人物,在如此近距离见到那诡谲眼神之时,也都必然会迟疑一瞬,是源自于气势与气魄上的压制。但王正良却只是心头猛地一颤,很快就反应过来,未曾被云开吓到,反而抬起左手就再度化爪,五指指尖吞吐罡芒,毫不迟疑,直接抓向云开脖颈,只求一击必杀,不作任何拖延。

可就当王正良即将得手时,原本身形前倾的云开,却忽然不合常理地一顿,生生将自身冲势止住,而待王正良一爪抓空时,便再度向前,更一跃而起,近乎是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一般,与那面相凶悍的王正良脸对脸,距离甚至不足二寸。

刀锋继续相错,擦出更多火花。

饶是已经算作见过大风大浪的王正良,也是当即一愕。

却在下一瞬,一道苍白光芒陡然亮起!

王正良瞳孔一张,下意识就要退后闪躲,却方才退出一步,前倾跃起的云开无需多做其他,就已经顺势跟上,左手掌心一道源自《雷法》中的雷霆搏杀术,被他死死捏在手中,未曾挥打出去。

搏杀术,尤其炼精化炁前练气士所掌握的搏杀术,最忌如此。

这道本该被挥打出去的雷霆被云开捏在手中,也便在停顿片刻之后,那道看似不过婴儿手臂粗气,在诸多雷法搏杀术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厉害手段的气韵雷霆也就有了脱离掌控,直接爆碎的迹象,而云开却也似是早就已经想过,先前一跃而起时,便已经提前将双腿蜷缩,如今便直接蹬在身形较他而言要更加高大许多的王正良的小腹上,松手留下那道已经近乎脱离了掌控的气韵雷霆,更将右手手腕折转,手中寒光映月刀与朴刀最终交错而过,刀尖直接在王正良的胸膛上留下一道狰狞血痕。

紧随而至的,甚至是云开还没能来得及彻底逃离时,那道已经彻底脱离了掌控的气韵雷霆便陡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骤然炸开!

一瞬间的苍白,就连巷子两头的霓虹灯都瞬间失色。

而同样遭受波及的云开则是直接倒飞出去,身形沿着那道先前被王正良一记刀光劈斩而出的深邃沟壑滚了不知多少圈,满地泥沙碎石,更将他一身院服都刮破,许多地方都变得鲜血淋漓。

尽管看起来有些凄惨,却大多不过轻伤罢了。

只唯独左臂,衣袖已经彻底没了踪影,整条手臂也都焦黑一片,皮开肉绽,冒着黑烟。

王正良够狠,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但云开却更狠,虽然怕死,不想死,却有胆将疼痛作为代价。

毕竟死就死了,身前事,身后空,可被自己的雷法搏杀术炸得一条手臂都近乎被烤熟,大部分的筋骨皮肉都必然要剜掉之后才能逐渐恢复,就绝对是比死了更可怕。

云开已经疼到完全麻木,对此浑不在意。

而在雷光消散之后,胸膛已经被炸得满目焦黑,皮开肉绽道肋骨森森,骨刺倒竖的王正良则是依然站在那里,脸膛也一片焦黑,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剧烈的疼痛让他只能保持着咧开嘴巴的模样,喘气声极其粗重。

“老子...”

许久之后,王正良才终于说话,两眼凶光,极为摄人。

“老子,宰了你!啊——!”

近乎于彻底癫狂的王正良忽然大吼一声,同样疼痛到麻木之后,更再也顾不得许多,任凭已经焦干的脸皮被撕裂,溢出血水,直接举刀向着云开扑杀而去。

而同样气喘如牛的云开也未曾退避,反而神情诡谲更甚先前,扭了扭提刀手腕之后,便同样冲上前去。

神经、神智,都已经近乎完全崩溃的王正良再无章法,异兽朴刀大开大合,刀刀向着云开要害而去,若非抹向脖颈,便是懒腰横砍,俨然是只想在最后一口燃烧了生机底蕴的气劲散尽之前,将这个让他死也不能好死的少年修士拉上垫背。而其左手手爪吞吐罡芒,更是招招要命,若非掏心,便是掏阴,端的阴险狠毒。

却在相较之下,云开的武功技法就更无丝毫章法可言,全凭心意和本能,也似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骨骼一般,手臂腰身尽都如同绳索,前屈后弓,滑步旋腰,手臂甩动,一整个不伦不类的模样,又偏偏总是出乎意料,陡然止住本该无法止住的去势,彻底收力后又瞬间发力,直中求曲也是曲中求直,让从未见过这种刀法的王正良根本看不明白,吃足了苦头。

便方才交手没多久,那亡命徒的身上就已经多出了七八道深刻刀伤,鲜血淋漓。

而在百余回合之后,云开身法动作却又忽然一变,乃甚于就连一身杀气戾气都消散一空,也一改先前不伦不类,将一手大开大合的娴熟刀法生生用成了硬打硬抗拼蛮力,似是毫无章法却又在细微之处拿捏得当,就像他的脑袋里面忽然变得一片空空荡荡,就只是在仰仗身体本能施展出已经练过无数遍的几招刀法,整一个比凶都狠的模样,让王正良同样吃了不少苦头。

鲜血四溅纷飞,这条昏暗小巷里不断来回缠斗的两人,很快就各自挨了不少刀。

都不算重,却也不轻,险象环生之间,各有各的凄惨,各有各的凄凉。

而一连劈斩了几百余次的王正良,也终于气竭,只卯足了最后一点儿力气,竖劈一刀掀起大片刀光,逼得云开只能横刀架挡,却也被那可刀光劈得直接倒飞出去,砸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满身伤口更多,鲜血淋漓,端的凄惨无比。

寒光映月刀,铛啷落地。

气府境,较之命桥境终归还是差了些。

早已力竭的“云开”,手脚都在颤抖着,接连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起身,都在半途就重新摔倒在地。

却即便如此,“云开”也依然扭过头来看向神情狰狞的王正良,但却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眼神里就只剩那种好似是憋屈了许久,终于可以肆意发泄出来的兴奋畅快和癫狂,紧跟着就忽然咧嘴笑了起来,而且面上笑意越发扩大,笑得极其痛快。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眼见于此,王正良喘着粗气,忽然就咬紧牙关,咯咯作响,左手陡然摸过后腰,掏出一把银亮手枪,黑黢黢的枪口瞬间指向云开,咬牙切齿着,毫不犹豫,直接扣下扳机。

砰!

火舌吞吐,子弹出膛。

“笑你妈,给老子垫背去吧!”

王正良瞳孔已经完全缩紧,犹如虎瞳,端的狰狞吓人。

而眼瞧着出膛子弹直奔云开眉心而去,已经控制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却又陡然听见一阵无比刺耳的滋啦声,是一道滚地惊雷后发先至,骤然掠过,于间不容发之际,在云开面前将那枚足够夺他性命的子弹直接粉碎。

景博文幽幽叹了口气,口中接连咂舌,啧啧作响。

“你又何必如此。”

这句话,景博文是一边缓步走来,一边看着趴在地上已经止住笑声,但全身上下却几乎无一完好之处的云泽说的。

滚地擦伤,刀伤,雷法搏杀术失控炸伤...

尤其先前与王正良近身搏杀时,云泽忽然改了章法,就立刻接连挨了好几刀,尽管不重,却也鲜血淋漓,而在之后也是险象环生,便连景博文都看得心惊肉跳,随时都在准备出手相救。

“如此重伤,到十月初的院内月比那天,可未必能好。”

景博文放下思虑,合起折扇,与双手一起背在身后,在满脸笑意彻底僵住的王正良身旁止步,颇有些感慨地继续开口道:

“而且你这趟出来拼掉了半条命才好不容易赚到手的学分,恐怕到手之后都来不及捂热,就得全部花在灵宝阁。”

景博文一顿,忽然笑了起来。

“对了,本公子差点儿忘记,你现在已经没力气杀人了。若要本公子亲自动手的话,你可一个学分都赚不到。”

“赚不赚得到,可还不好说。再者说了,我也就只是...”

云泽有气无力回了一句,却说没说完,就忍不住脸色一变,猛地张嘴咳出大口鲜血,原本还算明亮的眼神也立刻萎靡下来。

可即便如此,云泽也在咳过之后只喘了几口气,就勉强翻身过来躺在地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舒服些。而也似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云泽干脆闭上眼睛,却也仍是咧嘴在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开口道:

“就只是觉得,痛快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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