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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不赦 > 第328章 与虎谋皮
 
离开这处烟花场所之后,行不多久,云泽便在街上撞见了那位初夏姑娘。

少女脸蛋红红,在云泽面前的时候颇为束手束脚,便连说话也是声若蝇蚊,原来是已经在此恭候多时,奉了赵大娘之命,给云泽送钱来的,顺便也给云泽指了指赵家门下经营的客栈所在,只是因为赵家的态度还不明朗,所以赵大娘不好亲自现身,以免会被有心之人看去,而后以此作为借口,挑起事端。

云泽只轻轻点头,大大方方收下了赵大娘的“一番美意”,整整百枚灵光玉钱,也是个出手极为阔绰的。然而云泽却也未曾直接去往赵家客栈,而是随意找了个需要收拾东西的借口,便辞别了原本还要为云泽引路的初夏姑娘,先行返回之前落脚的客栈。

当然没有东西可以收拾,只是为了要给穆红妆留下书信一封。

云泽回来的时候,隔壁房间仍是无人,也不知这女人究竟跑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

或也是生怕云泽反悔,要带着她继续赶路?

毕竟是难得来到这么一处比起半山腰还要再往上一些,甚至已经十分靠近山巅的地方,便比起山下的光景,自然是大有不同,而那生来便在山脚下做山上人的穆红妆,生平应该还是头一次见到真正位于这般高处的景象,自然就舍不得太早离开,怎么也得将这越门城上上下下全部逛过一遍,才肯善罢甘休。

山脚下,山脚,半山腰,半山腰再往上,以及最终的山巅。

云泽不敢说已经全部见过,毕竟那理应位于山巅的北城南域城中城,实际上看起来好像所处的高度要比越门城还低。可即便如此,云泽也依然能够清楚地知晓,在这座人人都在渴求山巅之上的大山上,每一个位置上的光景,相互之间究竟有着怎样夸张的差距与不同。

云泽的起点在山脚下,也便那北城南域,入眼所及,似乎与最初的俗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可穆红妆的起点却比山脚下这个位置还要更矮一些。

所以云泽便也懒得再去理会穆红妆为何入夜不归,只将自己身上仅剩的那些灵光玉钱,以及金银铜钱全部留在了隔壁房间,顺便留下书信一封,言明了今日之事及其具体的去向所在,通篇没有太多字,力求言简意赅,已经算是十分照顾,至于穆红妆回来之后,又是否能够靠着她那着实有限的识字水平看懂这封书信,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做罢了这些,云泽才终于转身离开,顺便也将自己的那间房推掉,辞别了那位十分面善的掌柜老人,去往赵家客栈。

地字号房,住一夜便是一枚灵光玉钱,价格着实昂贵。

但相较于云泽之前下榻的客栈,赵家客栈的地字号房,其实也算物有所值,且不说屋内装潢如何华丽奢靡,仅仅只是房间里床头上那件山水香炉,就已经十分珍贵,远非凝香馆厢房里那件洒金古铜香炉能够与之相比,其本身便是一种极为昂贵的响石,被人以独特手段雕刻成袖珍高山,而以香粉在其最高处做成“谷堆”,点燃后便有青烟顺着山间水道流淌下来,好似瀑布一般,最终落入底部池潭之中,好似白雾袅袅,最终悄然散开。

在此过程中,“水流”落下途径高山悬崖之际,以及最终坠入底部池潭之时,还会因为这件山水香炉本身的材质非凡,就都会传出如同编钟一般的细微响声,并且还会因为燃香青烟流泻之时的多寡不均,那如同编钟一般的细微响声就大小不定,音高不同,因而一旦点燃熏香,这件以响石雕刻而成的山水香炉,就好像是在自发演奏一支能够使人心静神空,并且能够细微震动常人四肢百骸,进而使之强壮坚韧的乐曲一般。

赵家客栈为地字号房使用的香粉,不同于寻常,乃是以多种灵株宝药晒干之后研磨而成,香意虽然复杂,却又格外清雅,对于山上修士的修行,有着相对于其他熏香而言堪称极大的裨益,哪怕客人入住之后未曾刻意修行,其体内的血气气韵也会如同青烟漫出池潭一般,自主漫出气府,攀上命桥,沿寻每个人的修行之法不同,继而行走不同的经络穴窍。

仅此一物,便足够使得这件地字号房物有所值。

也难怪这些顶大的客栈,房价都是如此昂贵。

挥退了前来点香的客栈伙计之后,云泽并未上床休息,而是一如既往在房间空地上悄悄练拳。

不同于其他修行之人,云泽气府中的那部灵决古经,其实形同虚设,自其出现以来,最大的作用也不过就是帮助云泽开辟气府而已,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用。倒也不是云泽妄自菲薄,认为自己修行天赋如何强大,能够如同穆红妆一般,哪怕没有灵决古经的帮助,也能够只靠自己的本事继续修行下去,而是其唯一拥有的灵决古经,其中言词太过晦涩,就让云泽实在理解不通古经深意,无法按照灵决古经提供的修行之法提升修为;另一方面或也是席秋阳以为云泽已经修行了某一部灵决古经,便只是给出了不同于往常的修行之路,而不必另外再说修行之法,却不知云泽修行至今,一直都是通过练拳之法熬炼血气,以等同于五步拳的基础入定之法,吸纳灵气沉于脐下三寸。

既为基础,也便是说这些修行之法,仅只用于修行境界中作为基础而言的凡人九品境,一旦到了气府之上,就自然不再适用,对于修行境界的提升极为缓慢。

因而云泽在命桥境停留的时间,才会如此漫长。

直到后来,云泽途径道一观,在玉虚真人手中得到了阴阳手拳法,混元桩功,以及与之匹配的呼吸吐纳之法,尽管这些修行之法仍是不离最蠢最笨,以拳法拳意熬炼体魄、锻炼血气,吐纳灵气沉入脐下三寸,可云泽的修行速度也依然比起之前更快许多,若非如此,如今的云泽,只怕修为境界就还在十二桥境一二重天,而不会如今日这般,已至五六重天。

但无论拳法也好,桩功也罢,又或呼吸吐纳之法,终究还是比不得灵决古经的修行之法。此类修行之法,寻常而言也只作辅助之用,不是正途,便哪怕阴阳手拳法位居武功技法之顶级,混元桩功亦是诸多桩功中的顶级之法,倘若足够勤勉,修行速度要比绝大多数的灵决古经更快许多,可一旦对比诸如瑶光持有的《破军星经》,开阳圣地持有的《武曲星经》,以及本该属于洞明圣地,如今却在瑶光手中的《左辅星经》之流,就还是相差不少。

尤其最大的限制,便是真正的灵决古经亦为睡功,与最为基础的入定修行相仿,倘若能够习惯,就完全可以代替睡眠,是拳法桩功以及呼吸吐纳之法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也便云泽如今的修行速度,因为格外勤勉的关系,便比之宁十一这位洞明麟女或许不差太多,却一旦对比陈子南、顾绯衣、姜北、姚鸿飞这些真正出于庞然大物门中,并且身负顶级古经的麟子麟女,想也知还是要差出许多。

因而云泽在修炼方面,其实要比任何人都更加勤奋,只有真正困累疲乏之际,才会小憩片刻,却也往往不过最多两个时辰便罢,之后便以混元桩功及其呼吸吐纳之法恢复精力。

凡人九品境修行气韵的入定之法,亦为睡功,却于云泽如今的修为境界而言,能够起到的提升之用太小太小,而其相对于同等时间下睡眠带来的精力恢复,又显得太少太少,若非如此,云泽也就不会这般辛苦,往往相隔数日,才会难得躺下睡一回。

所以修行之路枯燥且艰辛,在云泽身上尤为明显。

若非如此,穆红妆那个没有耐心的,也就不会受到云泽影响,跟着一起奋发图强。

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前半夜修炼拳法,后半夜修炼呼吸吐纳之法的云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有精光一闪而逝,却也很快便就收敛下去,没有什么神采奕奕,只余寻常相仿。扭头再看,也恰好床头那件山水香炉上的香粉已经燃烧殆尽,只在香炉底部的池潭当中,还有一些沉余的青烟没有完全散开。

云泽挥了挥手,将仅剩的那些青烟拂散。

而后下床继续修炼混元桩功以及呼吸吐纳之法。

直至房中香意全散,半点儿不留。

日上三竿时,房间外面传来敲门声。

云泽方才最后一次吸气纳气,屏息片刻,将微微抬起的双臂稍稍一提,随后双臂下沉之时,方才将胸腹腔内屏住的气息缓缓吐出,结束了此番修行。

“云兄弟?云兄弟?”

门外传来公山复试探性的喊声。

这位公山少爷,还真是精力充沛。

云泽扯了扯嘴角,这才上前开门去,一见面,不待公山复说话,云泽就已经先发制人道:

“我昨夜刚换了住的地方,公山少爷这会儿就已经找见了我的落脚处。”

云泽回头透过窗户,瞥了眼天色,而后继续笑道:

“公山少爷昨天午后晚间两次盘肠大战,精力再足,今天也难免多睡了一会儿吧?可此间方才巳时过半,公山少爷,本事不小啊!”

闻言如此,公山复也不着恼,当即哈哈一笑。

“云兄弟还真是小瞧了你兄弟我的精力啊,莫说昨儿个午后晚间两次盘肠大战,便是再多两次,又能如何?今儿个照样可以早早起床,还顺便又在那淸倌儿怜人的身上来了一回,如果不是惦记着要找兄弟继续出门寻乐,就凭兄弟我这身子,莫说只来一回,便是从早上一直折腾到晚上,那也是游刃有余!”

公山复拍了拍肚皮,一阵肉颤。

“只可惜昨儿晚上那淸倌儿怜人是个未经人事的,头一遭,昨儿个已经折腾了足足大半宿,那淸倌儿怜人不胜雨露,兄弟我还没尽兴,就已经昏死过去,今儿个早起之后,也是生怕那娘们儿死在了床上,这才只折腾了一回,否则这个时间,兄弟我可不会在这里。”

一边说着,这位公山少爷一边满脸遗憾。

云泽翻了个白眼。

“合着还是女人重要。”

言罢,云泽也懒得再在这些破烂事儿上继续多说,关上房门之后,两人便一道下楼离开。

行走在不夜街上,周遭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公山复又是一个百无禁忌的,方才走出没多远,两人还在商量今儿个又该去哪儿寻乐子,公山复就忽然止住了之前的话题,驻足之后顺便拉住了云泽,笑呵呵伸手指向迎面而来的一人,径直开口道:

“云兄弟你瞧这人,可知他是什么来历?”

云泽一愣,目光看向那同样满脸惊愕之色的行人,很快就恍然大悟。

“城北殷家之人?”

公山复笑着点头。

“一个小厮,经常跟在殷夫人身边鞍前马后,与殷夫人之间的来往,可是密切得很呐!”

闻言之后,那看似寻常装束的殷家小厮,立刻眼角一跳,却也没有过多争论,转身便就匆匆离开,不多时便消失在人群之中,没了踪影。

云泽习惯性将双手交叉揣入袖口之中,好奇问道:

“与那位殷夫人来往密切的,除了方才这小厮,和殷家的那位入圣与大能之外,还有多少人?”

公山复道:

“虎母岂能有犬女?”

云泽愕然。

公山复随即言道:

“当然了,那位殷夫人再怎么说也是殷家族主的女人,因为身居高位的关系,盯着她的眼睛自然不会很少,所以哪怕这位殷夫人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太过放肆。但仅就兄弟我知道的那些人,全部加起来也已经不下十余位了。”

“殷家族主不知道?”

“殷圣杰?他家婆娘给他带帽子的这件事,那老小子可是比谁都清楚。”

公山复领着云泽继续往前走,想到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忍不住咂舌几声。

“有关殷家的这些破烂事儿,云兄弟你是外乡人,而且还是昨儿个才来,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但其实只要云兄弟有心,就在这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过来,都知道城北殷家的殷夫人是个不守妇道的,最是喜爱皮相极好的俊俏男子,眼光高得很。也恰好,云兄弟昨儿个才与殷家结仇,这也是那位殷夫人还没见过兄弟你的模样长相,方才派了人来报那一脚之仇,可若云兄弟愿意亲自上门与殷夫人和解,再往那香榻上一躺,我敢保证,就凭云兄弟的这幅好皮囊,绝对能与殷夫人化干戈为玉帛,甚至从此夜夜笙歌,也未尝不能啊!”

瞧着公山复一脸贼笑的模样,云泽只得没好气瞪他一眼。

“有话说话,没话闭嘴,别放屁。”

公山复也不恼,手臂一伸,手中便就多了一只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之后,拍了拍肚皮。

文胸武肚僧道领,书口役袖媒扇肩。

还真是个有点儿讲究的。

浑人也是武嘛。

“其实这件事吧,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殷圣杰那个老小子虽然胃口极大,但他自己的本事却又不算很大,以至于就连那老小子现在的族主之位,都是靠着殷夫人暗中相处,这才能勉强坐稳。说起来也不知云兄弟信是不信,殷圣杰那老小子,其实原本该是兄弟五人才对,而且只论各方面的天赋本领,殷圣杰在他这一众兄弟之间,只能排行老末,可如今再看,这殷家上下,与殷圣杰统一辈分的殷家直系,却已只剩殷圣杰自己一人。云兄弟,可知这是为何?”

云泽思量片刻,反问道:

“都死了?”

公山复呵呵一笑。

“准确地说,是全都死在了殷夫人与殷圣杰的联手之下。”

云泽眼角一跳,有些意外。

经由公山复解释,云泽才知,原来这位殷夫人本是姓贾,乃是出身在紧邻洞明圣地的东明城中某座有着圣人坐镇的一流家族,因为备受宠爱的缘故,又生来便是水性杨花之辈,因而早早便在东明城中以风流成性而扬名,就难免落到一个无人敢娶的下场。而也正是因此,那如今的殷家族主殷圣杰,虽然没有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也依然成功拥得美人入怀,当然主要还是这位殷夫人别无选择,又需名分,方才如了殷圣杰之意。但与其说这两人乃是嫁娶夫妇的关系,倒不如说是一场双方心甘情愿的交易,以那出身贾家的殷夫人,帮助殷圣杰取得族主之位,顺便延续殷家血脉作为付出,而殷圣杰许以殷夫人为报仇,各取所需,而平日里的两人则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各自生活,互不干预。

说到这里,公山复又笑呵呵道:

“其实殷夫人最初嫁到殷家时,殷家老族主还不知晓这些,只当是这位殷夫人已经收敛了性情,虽然那女人的过去着实有些荒唐不堪,但殷夫人的背后毕竟也是东明城贾家,牺牲一个不值一提的儿子罢了,能与东明城贾家搭上这条线,在殷家老族主看来,也是十分值得。却不想,自从殷夫人加入殷家之后,殷圣杰那些同胞兄弟及其妻妾儿女,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意外,不是死在了外边,就是莫名暴毙,闹得人心惶惶。几番探查之下,那殷家老族主才终于知晓了事情原委,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控制不住一口逆血上涌,竟是活生生被这夫妻二人气死了,再加上殷家直系已经只有殷圣杰还在,这族主之位,也便顺理成章落在了他的头上。”

公山复笑着摇头。

“后来殷夫人接连产下两子一女,但只要是个长了眼睛的,就都能看得出来,殷夫人这两子一女之中,有一大半都不是殷圣杰的种,毕竟殷夫人的那两个儿子,长得可是个儿顶个儿的俊俏好看。但最为可笑的,还是殷夫人的大儿子殷少良,与那长相平平身材平平的殷少青,乃是前后脚一胞出来的龙凤胎!”

云泽有些不明所以。

眼见于此,公山复就知道这位云兄弟的心思很少在这些方面,许是觉得再这么不避人地说下去,多多少少有些不好,便鬼鬼祟祟左右看了一圈,而后抬起折扇挡在脸侧,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云泽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云泽神情呆滞,这次是真的吓到了。

城北殷家族主殷圣杰,果真是个能忍的。

公山复啪的一声合起折扇,一指前方。

“不说这些,今儿个兄弟带你见识见识咱们越门城的黑市,走着!”

...

一连数日,云泽都在与公山复一起吃喝玩乐,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而除却那一日赌坊中的殷家四人之外,也再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殷家那位早早便以水性杨花而闻名的殷夫人,是否是被云泽那天抬手握拳便有雷霆降世的手段吓到了,就真的放弃了报那一脚之仇的打算。

所以自从入住赵家客栈之后的第五日开始,已经逛遍了整条不夜街的云泽,就偶尔还会余出一些时间,带着公山复去一趟不夜街街头的客栈找一找穆红妆的踪影,想着既然越门城已经没有什么好看好玩儿的了,那就继续赶路。

却一连好几天时间,都没见到穆红妆。

直至来到越门城整一旬后,早便已经心生狐疑的云泽,终于找了那位客栈老人询问情况,原本还是担心城北殷家已经知晓了他与穆红妆之间的关系,便暗中派人将其捉入府中,只待良机,便要请君入瓮。却不想,据那掌柜老人所言,穆红妆仍是安安稳稳住在这里,并且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到了深夜才回来,已经接连数日,都是如此。只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穆红妆入住此间的第三天,也是云泽离开此间去往赵家客栈的次日,穆红妆在早起出门之前,偷偷摸摸拿了云泽留下的那封书信,找到掌柜老人问了信中所写的大意,之后就喜笑颜开地将那书信搓成一团,手掌重重一握,再摊开时,就已经只剩齑粉。

也是从那以后,穆红妆就开始每天早出晚归,显然是还没在越门城玩儿够,又生怕会被云泽逮到,要重新启程上路,方才这般躲躲藏藏,以求能够拖延时间,再在越门城玩儿上几日。

云泽知晓这些之后,一阵苦笑不得。

倒是那位掌柜老人已经由信中知晓,原来云泽就是那个明目张胆毁掉了城北殷家门口镇宅石狮子的人,便在面对云泽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约束拘谨,就连说话时都显得格外小心。

毕竟在掌柜老人看来,城北殷家那就已经算得上是不可逾越的高山了,与山顶仙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可云泽却又偏偏胆敢这般示威挑衅,并且城北殷家也在最近几日莫名其妙地安分了下来,就下意识地以为是云泽那日雷霆出手,已经吓坏了城北殷家,便将他当成了那些能够青春永驻的老怪物一般,而掌柜老人又只是凡人一品境界的小人物罢了,便连气府都因为没有渠道可以得到灵决古经,无法开辟,在面对云泽的时候,自然也就无法做到平静坦然。

临到末了,掌柜老人方才惊慌想起,穆红妆还曾托他给云泽带句话,险些就要忘在脑后,又生怕云泽怪罪,便连忙跪在了地上,将穆红妆那日所言悉数转告,简而言之,便是云泽如今得罪了城北殷家,就难免打打杀杀,若是打不过了,随时可以去到街上某个名叫长乐坊的赌坊里找她,至于两个人加在一起打不打得过,就到时候再说。

云泽有些无可奈何,伸手扶起了老人,略作思量之后,就同样拜托掌柜老人给穆红妆带句话,说她何时想要离开了,就何时去赵家客栈来找自己。

再随手赏了掌柜老人一枚灵光玉钱之后,又想到掌柜老人可能会因这枚灵光玉钱诚惶诚恐,就在转身之后,重新转了回来,言说穆红妆之后的住店吃喝全在里面,多余的才是赏钱,做完了这些,便不再拖泥带水,直接转身离开客栈。

倒也不是云泽受到了公山复影响,拿钱不当钱,只是当初离开此间之时,他身上的金银铜钱已经全部留给了穆红妆,身上已经全部都是赵大娘给的灵光玉钱,便哪怕给得有些多了,也只能如此。

更何况公山复还在一旁看着,若是分文不给,面子不面子倒也无关紧要,怕只怕这位公山少爷的心里,会因此事生出一些十分多余的成见。

毕竟这位越门城最大的纨绔子弟,讲不讲规矩,和讲不讲道理,都是分人的。

就像是在之前那家新开的烟花场所,被公山复霸王硬上弓了的淸倌儿怜人,原来是个家道中落的,并且家道中落的原因,便是公山家的公山族主一手造成,因而那位淸倌儿怜人就对公山家怀恨在心,只是碍于公山族主修为太高,便将目标放在了看似只会玩鹰斗犬的公山复身上,却不想最终不仅暗杀没成,反将自己多年的清白之身也一并赔了进去,甚至早在那日之后,这位蹩脚杀手的淸倌儿怜人,就被公山复直接赎身带走,丢到了他的私人府邸之中。

所以那三十来个熟美妇人,什么青楼里面买来的,什么良家女子,要说错,倒也不错,只是在这些身份之外,那些熟美妇人,其实全都另外有着一定的来头。

这也是云泽前不久在去看望赵大娘时,因为席间公山复满口荤话,云泽跟着提了一嘴时,方才在赵大娘口中知晓。

如其所言,仅只这条不夜街,一路走过,每三两处公山家门下的产业,便有一家原本属于别人的,只是后来却被公山族主在公山复出生之后,已经料想道一旦日后对其娇生惯养,仅凭公山家原本的家底未必能够挥霍多久,便一改往日作风,以雷霆之势铁血手腕将这些原本属于别家的产业悉数拿下,这才终于有了公山家如今的不止家财十万贯,能够满足公山复随意挥霍,而不必担心最终落到一个穷困潦倒的凄凉地步。

也正因此,公山家在越门城的仇家,以及越门城外的仇家,才会不计其数,而以各种手段前来暗杀公山家族主以及公山复的人,也才会如此众多。

所以真正进过公山复那座私人府邸的,远不止云泽见过的三十多位熟美妇人,实则更多,只是这些人因为不堪受辱,就哪怕那座私人府邸始终有着一位大能修士在暗中坐镇,也依然有人能够找到方法,自尽身亡。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妙龄少女,坚毅少年,总之老的少的各种杀手,应有尽有,只可惜公山复真正喜欢的,只有熟美妇人而已,也便在公山父子手中活下来的熟美妇人数量挺多,可死掉的人却要更多。

得知这些之后,云泽在与公山复相处的过程中,也就更加小心谨慎了许多。

细微之处见真章。

...

城北殷家。

族主殷圣杰确实是个相貌平平无奇的,虽然不丑,但也绝不好看,行走在殷家府邸之中,除了一些小厮仆从会在见到这位殷家族主的时候,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叫上一声“老爷”之外,其他绝大多数人,包括殷家诸多长老太上以及名义上的亲生骨肉殷少野在内,都将其视如无物。

眼里还将他这个族主当作族主的,已经十不存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殷姓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贾姓?

殷圣杰独自蹲在府邸门口,皱眉望向那座头颅炸碎的镇宅石狮子,想了许久也没能找出半点儿迹象。

作为殷家族主,殷圣杰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日忽然有人出手示威,以牵引雷霆之法毁掉了这座石狮子的硕大头颅,如此做法,就等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殷家的脸上扇了一巴掌。而也正是那个时候,殷圣杰惊怒无比,却也依然足够冷静,只是召来了还在家中的所有长老太上,想要商量一个人出来,去与出手之人沟通一下,询问此人这般针对殷家,到底何意。

而也正是那日,殷圣杰方才发现,堂下拢共六位长老,四位太上,竟有一大半直接道出了出手之人便是云泽,并且极力主张立刻倾尽一族之力,将云泽斩杀在越门城中,只有殷圣杰与一位大能长老以及另外一位入圣太上,对于出手之人的身份以及出手的理由一无所知。

执掌殷家多年的殷圣杰,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选择保持沉默,听了许久才终于大概了解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除此之外,便是十分悲哀的发现,堂下这些可谓殷家底蕴一般的人物,除了那位大能长老以及另外一位入圣太上之外,竟然已经全部拜在了自己夫人的石榴裙下。

也便是说,他这所谓的族主之位,其实不知打从何时开始,就已经只是虚有其表。

了解到这个真相,殷圣杰一度险些昏厥过去,好险最终还是强忍下来,并且深知如今的殷家已经如同深渊在侧,倘若还是继续任凭那个姓贾的女人继续施为,出不多久,这座府邸大门上“殷府”二字,就要彻底换成“贾府”。便仗着身边还有出自本家直系的一位入圣,一位大能,将此事暂且压了下去,并且开始暗中联络父亲生前的几位故交,以求这些父亲生前的老友可以看在当年旧情的份儿上,能够暂且搁下对他往日里那些所作所为的成见,出手相助。

除此之外,便是殷圣杰自己的一些挚交好友,希望他们手中能够有些门路,可以请来一些境界极高的强者,帮他清理门户,哪怕会因此导致殷家一落千丈,也在所不惜。

殷圣杰想得极好,若是能够顺利清理门户,这些修为境界个儿顶个儿高的长老太上,身家底蕴必然不同凡响,尤其那蛇蝎心肠的殷夫人贾银,身家底蕴肯定更为雄厚,一旦全部搜刮到手,莫说是帮助那位入圣太上延长寿命的灵株宝药,便是强行帮助那位大能长老突破入圣,也未必不够,就依然能使一落千丈的殷家,在越门城中继续占据极大的一席之地。

只是城西赵家,以及城东刘家,就要徐徐图之了。

有些可惜,不能尽快到手。

再者便是殷夫人贾银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万不能死,毕竟其身后也是东明城贾家,并且备受宠爱,可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自己将她暂且关押起来,一方面可以避免惊动东明城贾家,另一方面,也可以任由自己随意报复。

鬼他娘的才知道,这么些年来,自己究竟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殷圣杰忽的面露狰狞之色,眼眸中凶光凛凛,已经开始臆想究竟要如何对待惨遭关押之后的贾银了。

然而时至今日,消息已经送出去不少,却也还未见到任何消息传回。

殷圣杰面上神情恢复正常,忍不住长长一叹,起身抖了抖衣袖,走到府邸大门的对过,背负双手,抬头看向大门上方的匾额,以殷家老祖亲手所书笔走龙蛇的“殷府”二字,力劲暗藏,入木三分。

倘若还是没有消息传回,只怕这“殷府”二字中的前者,就要变成“贾”字了。

还能坚持几天?

殷圣杰眉宇间愁云惨淡,掰着指头数了数,暗自估算这自己还能将殷家变故的消息再压几日。

两日?三日?还是四五六日?

肯定不长。

如今的殷家已经风雨飘摇,并且还是由内而外,如大厦将倾,深渊在侧,而那日出手于明月夜下牵引雷霆落在他这殷府门前,在江湖上被人盛传为无恶不作大魔头的云泽,一旦再在这种时候对他殷家出手,只凭云泽的修为境界与本事,或许不会带来太大的麻烦,可一旦其打上门来,就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例如,殷家变故的消息泄露。

而后便是城西赵家,城东刘家,还有早几年前方才暂且收手的城南公山家,全部得到了消息。

大家皆非善类,送到了嘴边的肉羹,谁不愿意分上一杯?

一旦被人群起而攻之,那般后果,殷圣杰有些不敢想象。

却又无可奈何。

并且殷府的下人也不太安分。

也不知具体是谁,但肯定与另外三家安排在殷府里的谍报探子有关,最初时还只是私下里议论殷家内部出现了什么变故,各种说法都有,殷圣杰没有具体统计过,却至少也有十多种。而到最近几日,这些下人中就已经有人开始明目张胆地吵吵闹闹,言说殷家之所以大门紧闭,许进不许出,就是正在暗中蓄谋要将他们这些下人当作血肉养料,用以饲养某种可怕之物。

危言耸听!

险恶!

下作!

殷圣杰恨不得破口大骂。

却又能如何?

最终还不是要充耳不闻,视如不见?

毕竟一旦当真出手以暴力打压,就必然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而如今的殷家,却已承担不起任何后果。

与虎谋皮的下场。

殷圣杰闭上双眼,胸膛深深起伏了一次,随后缓步走上阶梯,推开殷府大门,跨过门槛,走入其中,再转身将大门重新关上。

...

越门城东门,官道大路上,有位衣衫褴褛的老者,蓬头垢面,乞丐模样,一路而来风尘仆仆,终于来到城门下,以手遮阳,抬头看去,正见“越门城”三个大字,随后目光望向城门旁的守城士兵,知道这些人都是越门城四大氏族一起征召而来,以入城费作为月俸的寻常百姓,平日里不仅需要负责驻守城门,更要负责巡逻城内出去不夜街之外的各处,负责维持治安,并且一旦遇见什么麻烦,也能第一时间联络到四大氏族。

东门这边,自然都是刘家麾下,却也同样消息灵通。

老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参差不齐的黄牙,笑呵呵凑近上去。

“这位小哥,劳烦问一句,如今的殷家...”

老人话没说完,大路上的马蹄声已经由远及近,带起一阵黄烟,直冲而来。

在此当差的士兵,眼见于此,当即出手拦路,毕竟入城费的多寡还要牵扯到这些人能够拿到多少月俸,就理所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人。

然而那批通体枣红的高头大马,却没有半点儿停下的意思。

连同骑在马背上身材样貌俱都平平无奇的女子,也依然是在不断催促胯下大马迅速赶路。

临近之后,城门前左右拢共八名士兵,全都脸色难看,举矛相对,不断喝令停马受查。

那身材样貌俱都平平无奇的女子,一言不发,只眼神冰冷扫过几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支兽皮拧成的长鞭,手腕一动,忽然想到什么停了片刻,继而一甩,鞭影掠过,那阻拦在城门前的一杆又一杆长矛就立刻尽数折断,只能任由其驾马冲入城内,不敢阻拦。

老人眨了眨眼睛,望向那女子入城之后仍是横冲直撞的背影看了片刻,口中忽然啧啧一叹,冲着面前一群跌坐在地的守城士兵竖起拇指,笑呵呵道:

“殷少青这小娘们儿你们也敢拦,佩服,佩服!”

闻言如此,这些修为境界尚未摆脱凡人二字的守城士兵,立刻面如死灰。

老人却不再理会,随手丢下十颗铜板的入城费之后,就大摇大摆进了城。

嘴里念念叨叨。

“血浓于水叶知根,殷少青终究不是贾少青。还好还好,不算太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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