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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不赦 > 第333章 无妄之灾
 
山上修士的一场苦心谋划,往往需要耗费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用来做局,屡见不鲜。

殷夫人贾银,也或说是东明城贾家的做局,只用了短短二十年,对于很多山上人而言,不过白驹过隙的须臾罢了,就像号称天下之大白的那条淮水,二十年,能在其中占据多少水花浪头?可能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滴雨水落入其中带起的涟漪而已,还没漫出多远,就已经消失不见。

所以无论这场谋划最终成与不成,殷圣杰又在主位上说了什么,殷夫人贾银都不是特别在意。

她只满脸心疼的坐在殷少野一旁,压低了声音悄悄嘘寒问暖,生怕夜间寒气太重,会让重伤初愈的殷少野承受不住,便在殷圣杰疾言厉色质问堂下众多长老太上时,就忽然挥手叫来了规规矩矩站在门外的一位阴柔男子,要其去给殷少野拿件厚实衣裳过来。

这阴柔男子,才是殷少野真正的生父,也是殷夫人贾银平日里最为宠爱的面首之一。

无他,只单纯因为这位阴柔男子长得好看,仅此而已。

之所以言说之一,就是因为除却此人之外,殷夫人贾银同样宠爱打从自己肚子里面出来的殷少野,甚至就连上阵父子兵,都尝试过不止一次两次。

实在是荒淫无度。

所以当那阴柔男子拿了厚实衣裳回来之后,殷夫人贾银伸手接过,亲自动手将其披在殷少野身上。后者原本还要道谢,却不待其开口说话,殷夫人贾银就已经目光炯炯,俯下身来在其嘴巴上轻轻一啄,起身后眼波妩媚,丝毫不去介意此间乃是大庭广众之下,径直开口言说,倘若殷少野当真诚心要谢,就待此间事后,随她一起去到房里细说。

言罢,还不忘顺便再给那位阴柔男子抛去一个媚眼,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堂下一众长老太上,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乞丐老人坐山客,面色古怪,瞄了一眼身旁脸色铁青的殷圣杰,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已故老友这仅剩的一个儿子,怎么如此能忍,那实在是荒淫无度的贾银都已经开始不背人了,还不尽快将她休了,留着过年不成?

乞丐老人暗暗摇头,没有说话,伸手端来茶碗,小口喝茶。

实际上,殷圣杰早便已经有所准备,毕竟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叫来了殷家所有算得上是中流砥柱的人物,就是为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将殷家与东明城贾家之间的这场阴谋算计,彻底摆在明面上摊开了说,所以无论殷圣杰也好,还是乞丐老人坐山客也罢,包括殷圣杰左手边的一位太上,一位长老,都是已经做好了无法善了的打算。

只是没曾想,如今的贾银竟然已经胆大妄为到了这般地步,殷圣杰一时气血上涌,反而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乞丐老人忽然清咳一声。

听在他人耳中,当然不过轻轻一声咳嗽罢了,但在殷圣杰耳中,却仿佛平地惊雷一般振聋发聩。

脸色铁青的殷圣杰头脑一昏,而后立刻清醒过来,体内原本因为怒气淤积的一口浊气也顺势吐出,立刻觉得好了许多,便格外感激地向着乞丐老人轻轻点头,以表谢意,而后便话锋一转,由自袖口之中掏出了早便已经准备妥当的休书,起身来到殷夫人贾银面前,猛地拍在一旁桌案上。

“签字画押,然后滚出殷家。”

殷圣杰眸光深沉,语气平静,颇有些不怒自威。

殷夫人贾银瞥了一眼那张休书,忽然娇媚一笑,手掐兰花指将那休书捏起。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衣粮千万,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于时此日,谨立此书。”

殷夫人贾银,一字一句缓缓读出,随后眸光涟涟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殷圣杰,展颜一笑。

“写得倒是工工整整,客客气气。”

言罢,容貌天生娇媚的殷夫人贾银,手指忽然一松,那张工工整整、客客气气的休书,便一坠落地,触地之时,已经化作齑粉飘散。贾银收敛笑意,将双腿左右叠放更换一次,半倚半靠陷入座椅之中,一只手轻托香腮。

“要我来就来,要我走就走,殷圣杰,你真把自己当成是个人物了?还是因为有那老乞丐给你撑腰,所以才敢这般胆大妄为?”

贾银佯装惆怅,轻轻一叹。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你也已经知晓,如今的殷家已经...昔非今比。也罢,我便只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殷圣杰眉关当即一沉。

贾银重新面露笑意,巧笑嫣然。

“我不想做弃妇,说出去不太好听,像个被人玩儿剩下的。但寡妇却要好听得多。”

话音方落,堂中立刻剑拔弩张。

殷少青更是拍案而起,对着自己的生母怒目相向,一马平川的胸脯深深起伏,银牙紧咬,咯咯作响。

乞丐老人不急不缓搁下茶杯。

“稍安勿躁,你娘就只是嘴硬罢了,有老夫在,任凭她是有着东明城贾家在背后撑腰,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浪花。”

殷少青忽然冷笑一声。

“我娘?坐山客爷爷,你在说什么笑话?我哪里有娘?”

殷夫人贾银微微挑眉,忽然起身,柔柔伸手推开了面前眼神森然的殷圣杰,款款扭腰来到了殷少野面前,拧腰直接坐在他的大腿上,开口笑道:

“不认我这个娘也就罢了,你相公可是还在这里呢...”

“闭嘴!”

殷少青再次拍案而起,怒目圆睁,吃人一般。

乞丐老人没再说话,只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好一个腌臜之地,乞丐老人活至今日,已经四千五百多岁,却也没有见过谁家能够乱到这般地步。遥想当年,殷家还是蒸蒸日上,尤其老友的几个儿子,许是因为这一代人按照族谱排序,恰好轮到一个“圣”字,就除了殷圣杰之外,那真是一个更比一个出色,无论最终族主之位轮到谁的头上,殷家的未来,或也该说现在,都应该一片光明。

却不想,如今竟会落到这般田地。

而那身为罪魁祸首的贾银,如今撕破了脸皮之后,就更是肆无忌惮,于大庭广众之下便就罗裳半解,一边挑衅似得望向殷少青,一边与那重伤初愈的殷少野百无禁忌。

乞丐老人伸手拉住了殷少青的衣袖。

“坐下。”

后者只得恨恨咬牙,重新落座。

殷圣杰胸膛深深起伏,不愿继续多看,返回主位,将目光转向堂下一众长老太上,将那一张一张或是闭目养神,或是故作与己无关,也或的面孔逐次看过,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本族主,只再问最后一遍,尔等,可是当真,再不认殷家,再不认殷姓,再不认,列祖列宗?!”

堂下,蓦然传来一阵耻笑声。

...

以城北殷家府邸所在之处为中心,整座越门城,轰然一震。

城南公山府,还在悠哉悠哉唱着那首《人间词》的云泽,忽然瞧见远处有着一道神光于陡然间冲天而起,紧随其后,则是一连三道神光,直入云霄深处。

而在其下,则是很快便就火光熊熊。

云泽愣了一瞬,抬头再看时,就见到一座乌光流泻巍峨大山,凭空出现,哪怕云层再怎么厚重,夜色再怎么深沉,也依然遮掩不住,就这么压在整座越门城的上空,庞大压力,哪怕像个不知多少里,也依然让人无法喘息。

公山府中的某一处,忽然腾起两道人影,瞬间没入云霄。

其实不止公山府,城西赵家,城东刘家,各自都有一道人影第一时间腾空而起,去往肉眼难及的高空,去看那场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大战。

整座越门城,又是轰然一震。

云泽彻底清醒过来,体内血气气韵漫出气府,攀上命桥,火龙走道一般瞬间贯通,脚下猛地一踏,砖瓦粉碎,身形便就立刻化作一道雷光,如同箭矢一般激射而出,往城北殷家那火光冲天之处而去。

公山复衣衫不整,落后不知一步两步,赶路途中,不忘整理衣衫。

短短片刻过后,云泽就出现在殷家府邸附近的一条街道围墙上,周身雷光一散,没有继续上前,只因一位大能修士的一次出手,席卷而出的余波已将城北殷家府邸所在之处彻底摧毁,牵连到周遭几十里方圆,甚至就连城北的那条不夜街,也被一并牵扯在内,一瞬间就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放眼望去,满目狼藉。

真个是战火硝烟弥漫。

远处仍有许多人影纠缠不休,主要还是数位强者共同出手,围杀其中一位已经身负重伤的老者,索性联手之人当中,仅有两位大能,与那身负重伤的老者境界相仿,而其余众人则是只敢掠阵,不能上前,也便给了那位老者些许喘息的机会,并且屡屡凭借豁出性命不要的狂性,能够逼得两位大能束手束脚,不敢硬战,而其则是另觅时机,扑杀一旁掠阵之人,不消片刻,就已经打碎了三颗头颅。

然而老者毕竟势单力薄,几番碰撞之下,便受创更甚,同时掀起余波阵阵,席卷出可怕的风岚。

废墟中,有人侥幸留得一条命在,努力许久方才终于爬出废墟,却不想罡风一吹,砖石瓦片也都化作齑粉,更枉论这些尚未摆脱“凡人”二字的常人,便不免落到一个荡然无存的惨淡境地。

亦有许多修为境界不弱的,亡命飞逃,以求尽快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云泽立身于小巷围墙上,距离极远,目力所及之处,依稀可以见到几条人影之中,有着一位风韵极佳的妇人,仅凭一双大袖,便忽的一大一小两个阴柔男子不断退往城北更北,以免会被那如疯如狂的老人盯上,尽管过程之中颇多坎坷,毕竟这位美貌妇人也是导致殷家落败至此的罪魁祸首,那身负重伤的老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却每番扑杀上前,总会被另外两位大能出手阻拦,也便导致这位美貌妇人可以很快脱离战场中心,领着一大一小两位阴柔男子,在极远处作壁上观。

穆红妆身形随后出现,再之后,便是公山复与赵大娘,三人不过前后脚,来的途中就已经瞧见了站在这里的云泽,便尽数赶来。

公山复衣衫凌乱,方才落定,裤子就险些掉了下来,所幸是反应极快,伸手拉住,这才没有出丑。不过公山复也是个脸皮极厚的,尤其此间其余三人也未曾注意,便偷偷摸摸系好了腰带,这才走到云泽身旁,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烟尘四起的广阔废墟,咂舌道:

“这般场面,少爷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难怪老爹早便与我说过多次,日后一旦突破炼精化炁境,来到半山腰,与人打斗之时一定要避开城池村镇,虽然只是不成文的规矩而已,但太过伤天害理,难保能有好下场。”

公山复手臂一伸,手中便多了把折扇,收手在胸前快速扇了几下,还是咂舌。

“这一下,死了少说上万人吧?”

赵大娘眉关紧蹙,沉声道:

“可能不止。”

公山复更加咂舌连连。

“真是无妄之灾。”

随后抬头看向天上那座乌光流溢的巨大山印,越是直视过去,就越是觉得心头压抑,喘息困难。然而即便如此,公山复依然咬牙坚持,只可惜那场天上的神人大战,太高,太远,根本看不到,只能听见一声声有如雷霆一般振聋发聩的巨大声响接连传来,只能瞧见一道道规模宏大的涟漪,不断由自那座巨大山印上扩散出去,几千里云海翻涌,都被席卷而出的可怕余波轻易吹散,仿佛湮灭一般,不知怎的,就没了踪影。

一道道漆黑裂缝,凭空撕裂,狰狞可怖,犹似鬼狱深渊横于天穹之上,正待择肥而噬。

轰鸣声络绎不绝间,天上地下,陡然大亮,犹似白昼一般。

原来是有人再施手段,打在了那座悬于高空中的巨大山印,迸发出璀璨神光照耀人间,如同一轮烈日攀上山顶,迫使长夜变作白昼,经久不散。

公山复见到的最后一眼,是那座山岳大印,从天而降,随后瞳孔一缩,立刻惨叫一声,如遭重击,从围墙上摔了下去,肥硕宽大的身躯砸在地上,捂着眼睛一阵哀嚎打滚,指缝间有鲜血流淌。而在此后,高天之上方才落下咔嚓一声,包括云泽在内,穆红妆、赵大娘都是脸色一变,只觉得头顶上方传来的压力陡然一增,原来是那座化出本体的巨大山印,被人生生从高天之上打压下来,按下长风一泻千里,灌入越门城中。

庞大压力之下,整座越门城都随之轰鸣下沉。

地面开裂,崩现沟谷,葬生无数。

只有鲜少的几处有人出手将之庇护下来,城南公山府,城西赵家府邸,城东刘家府邸,便在其中。除此之外,亦有几处侥幸逃出一劫,却也依然改变不了越门城死伤惨重的现实。

云泽几人,已经被那庞大压力压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脚下原本还能坚持耸立的围墙,更是早便已经轰然倒塌。

烟尘阵阵之中,云泽面容狰狞,体内血气气韵火龙走道一般疯狂涌动,周身陡然被一道雷光包裹,咬紧牙关,脖颈额头青筋暴起,嘶吼连连,终于还是硬扛着压力站起身来,目光死死盯着远处仰仗一件法宝抵抗住巨大山印余威的美妇,身形缓缓一矮,随后脚下一踏,地面立刻陷下一座巨大深坑,而其身形则是立刻消失在原地。

赵大娘周身灵光氤氲,千丝万缕汇聚成茧,帮助她对抗山印余威,眼见于此,只短暂迟疑,便立刻伸手一点,分出丝丝缕缕的灵光帮助已经只凭肉身蛮横艰难起身的穆红妆,以及哀嚎不止的公山复抵抗山印余威。

“殷夫人贾银乃是炼精化炁境修士,手中又不知有着多少灵兵法宝,云公子未必是那女人的对手。你二人若是还有手段,就尽快施展出来,抵抗那座山印逸散出来的威压,咱们需要速速赶去,再迟片刻,恐会有变!”

闻言之后,穆红妆紧了紧牙关,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句话不说,立刻飞奔出去。

公山复浑身肥肉颤颤巍巍,缓缓放下双手,原来是因为直视了天上那座大山山顶升起的烈日,就被灼伤了双眼,如今正满布血丝,眼泪混杂着鲜血,长流不止。

“干他娘的,也不知道哪个龟孙子狗畜生,闹出这般动静,可千万别让少爷我给逮着了,否则...”

公山复不断挤着眼睛,嘴里骂骂咧咧,手中的动作却是极快,只将体内灵韵一震,将衣袍鼓荡起来,便立刻脱身离开那丝丝缕缕的灵光覆护之处,与赵大娘一起动身追向穆红妆之前离开的方向,速度相当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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