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是一个即将要坏掉的机器。
欧明决的眼睛布满红血丝，栗色眼眸毫无生气，他看上去很疲惫，但把她带下车时手劲还是很大。
苏小米几乎是给他拖下车的，她的手臂上在短短半个小时里多了十几道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明显。
尽管他抓得她生疼，可她还是没有再挣扎，任由他带着她往乌漆麻黑的建筑物里走，并在最终没入无尽黑夜之中。
一旦适应了黑暗，里面也不是那么可怕，何况对于苏小米来说，最可怕的还是走在她前头的这个人。
他简直就是魔鬼。
欧明决似乎很懂这里的路线，带着她转来跑去，然后在高楼里的老式楼梯前停下，他把手机的手电筒开了，指引他们上楼。
越往上一层，苏小米就越害怕，她好几次追问欧明决，“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你要干什么？”
可想而知，欧明决的反应一律都是不予理会。
直至走到顶层，他才转头直视她的侧脸，冷冷开口，“你来把门推开。”
“我？”苏小米狐疑地指着自己，看到对方点头，她才确认她没听错话，但她并不想，“可是我……”
“别废话，开门。”欧明决马上不耐烦了，厉声呵斥。
不知为何，明明这样的他更凶，苏小米却不再那么慌张，比起刚刚一言不发像是要杀人并毁尸灭迹的他，她还是比较习惯暴脾气的欧明决。
心怦怦狂跳，苏小米深呼吸一口气，伸手试探性地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年久失修的铁门背后是露天的天台，凉风透过门缝中吹动苏小米散下的乌发，她这下壮了胆子，快他一步先跨过门槛，进了天台。
如同所有老旧建筑物一样，天台上除了垃圾跟灰尘，什么都没有，苏小米仰头，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还有满天繁星。
不过今天的夜有些反常，她竟然看不到一颗星。
正想转头招呼欧明决过来，身后就先发制人，抢先夺过话语权，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这是我爸自杀的地点。”
纳尼？
听到欧明决说的话，苏小米顿时吓得瞪圆了眼睛，全身汗毛直竖，前一秒她还觉得风不够凉爽，这会儿她只觉得一阵恶寒。
不敢转头，因为身后的视线太过凛冽，她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得到。
“你害怕吗？”欧明决再次开口，语气很平静，就跟刚刚一样，像是在诉说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苏小米不撒谎，点头承认。下一秒她听见他在冷笑，“这种恐惧整整陪伴我六年，即便我不站在这里，都被纠缠着。”
没人会懂这六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人会明白。
“你再往前走，一直到围栏前，然后低头，你试试那感受。”欧明决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强迫性，他像是被点燃了，开始慢慢燃烧。
其实苏小米不恐高，但当她照着他所说的做时，却怕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咬牙，一步步接近围栏。
她低头，俯视深不见底的土地，依稀能看到一片绿色，她猜那应该是灌木丛。
实在撑不住腿一直软，苏小米将手撑在围栏上，然后转头看向身后，只见欧明决还是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父亲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不敢开口问，苏小米觉得呼吸越发沉重，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然后呢？我还要干嘛？”
“你要不要跳下去试试看？”欧明决说着，竟然露出嘲讽的笑，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苏小米顿时怒了，反问道，“那你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就算他愿意，她也不傻！
欧明决皱眉，没有回应，趁此时，苏小米松开撑在围栏上的手，往后面退，她果然还是没办法做到毫无畏惧。
她想回到原来的位置，欧明决却硬是把她挡在面前，门又狭窄，她就是想钻空子也无从下手。
这样一来二去，苏小米也恼了，“欧明决，你到底想怎样？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可就从这里跳下去了啊。”
NND……老喵不发威，当她是病虎啊！
她说着，又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围栏前，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将一条腿伸到外面，并数着，“三，二……”
二还没数完，就见欧明决飞速跑过来将她一把抱住，强行抱离围栏附近。
他抱得很紧，一直到苏小米在他怀里不停挣扎，他才恍然大悟似的连忙松开，眉目间透着疲惫，看上去快要崩溃。
“你疯了吗？”抓着她的手臂，生怕她再次做像刚刚那样的傻事。
苏小米也生气，忿忿不平地反驳，“疯的人是你，我说过了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
她想不通会有谁大半夜把人拖起来是为了这种事情，难不成他想让她陪葬？
然而欧明决的回应却让苏小米无话可说，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他的声音在耳边响彻，“既然如此，那你今天就不该说那些话。”
“如你所说，我的父亲在我十九岁那年就自杀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比谁都懂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苏小米一怔，无言以对。
她终于能平静下来听他说话，可是他的理智却一点点地崩塌，像只受了伤的野兽，再也没有安全感可言。
“如你所见，我厌恶杨美茹，厌恶到连流着她血液的我都厌恶，甚至与她接触都让我作呕。”他抓着她的手臂抓得越来越紧，像是要嵌进肉里，但她没有反抗。
再疼，她也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随着理智的土崩瓦解，记忆一点点被翻出来，欧明决本不想提及，但他绷不住，他已经忍了六年了，就让他宣泄一次。
说话时，他头低着，或是偏向别处，“我爸死的那天，我就在现场，我追到这里来，看着他哈哈大笑，然后落地，鲜血四溅。”
那时候他感觉一生的力气都像是耗尽了，他甚至妄想伸手去接住父亲，然而没有用，真正想死的人，用什么也救不回来。
“我爸是疯子，他自杀的时候正好发了病。”欧明决忽然松开苏小米的手臂，转身，朝着围栏慢慢走去，而苏小米紧跟着不放，听他慢慢道来，“害他疯的就是我妈，杨美茹。”
他也想拥有正常人的人生，也曾拥有过，可是最后还是被夺走了幸福。
不管是父爱，母爱，还是金钱跟名誉，所有一切他拥有过的，在父亲自杀之后全都没有了，母亲卷款出逃，亲朋好友落井下石，欧氏企业岌岌可危。
谁要崩塌都可以，也不过一瞬间的事，唯独他不可以倒下，否则一切都毁了。
“如果我妈当初不背叛我爸跟别的男人跑了，我爸怎么可能疯？”欧明决说着，将手搭在围栏上，勉强扬起嘴角冷笑，“我的人生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七月流火，风越来越冷，吹过的每一寸地方，他都觉得好冷。
他好冷。
“欧明决，我……”苏小米站在身后，想跟他道歉，但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开口，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好过。
然而欧明决也没奢望过她道歉，他本来就是想宣泄，偏偏他想倾诉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转身，他目光沉沉，注视她时，疲惫的眼神中有火花闪过，深邃的瞳眸中只容得下她的身影。
半响，他闭上眼睛，语气冷淡，“苏小米，你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说真的，他没想过要她答应。
“我愿意，不过怕你没那个胆子。”苏小米回答得很爽快，倒让他惊讶，他垂下眼帘，忽地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居然是真的，不是幻境。”
喂，这家伙该不会头脑还不清醒吧？
“不是幻境啦！我是真的陪在你身边，并且我们谁都不会摔下。”苏小米说着，不知不觉中抓住了他的手。
欧明决一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任由她将他带出天台，然后把铁门关上，这次她关得很紧。
慢悠悠地下楼，才下了一层，欧明决就突然叫她停住脚步，他带她走出逃生楼梯，进入长廊，楼梯间对面就是老式电梯，铁门是镂空的，上面还有很多铁锈。
见他似乎在打电梯的主意，苏小米赶紧拉住他，一边哭笑不得，“你还真是醉得不轻欸，电梯需要通电才能使用，我们这样只会摔个半死。”
“我知道。”欧明决回得很慢，但好歹意识还清醒，他从西装外套内侧口袋中掏出手机，不知按了什么按钮，整个公司竟然一下子亮了起来。
由于有些突然，苏小米被吓得不轻，抓着他手臂，紧贴他肩膀，惶恐不安地问，“闹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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