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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山中夜雨》
  接连几天,不周山开始下雨了,淫雨霏霏,阴而不密。雨滴落在绯川里,激起丝丝凉气。这里本就阴冷,如此便更加湿寒。我为阿棹缝了件秋衣,墨色为经,秋香色作纬,倒是好看。
  这个鬼天气,我理了理被雨打湿的头发,前几天许诺带阿棹上山打精怪,本想煮一锅雪雁汤与他。这雨下的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虽说雨势不大,但也实在阻断了去路。
  魔界最近在召开换届大会,花族众仙下凡采风,晴光守护着花族自也是不能过来。难道我注定要窝在石榴浅里一天了么?我抱着雪媚娘,这下雨天他也恹恹的,虽说夫诸主水,但是听闻白界之人正是因此将夫诸称为凶兽的。所以他也最厌恶水。
  桌子上一盘茯苓饼眼看又要见底,阿棹把嘴塞得满满的,好像从来没吃过饭一样。一来就把我的全部吃食搜刮个精光。
  这和尚,难道饿死鬼转世吗?
  可也别说,就算他吃相不佳,狼吞虎咽。却依然挡不住那绝世的容光。稀疏的月光透过帷幔,将他的形容淡上一圈华辉。
  我讶然,好看的人。果真连狼吞虎咽都是美得。
  我才不会臣服于这小和尚的美貌,没等他咽下最后一块饼,我便施了法让他们尽数消失。实在是他再吃下去,可能我下个月的存粮都不大够了。
  “你干什么!”他一边把没吃完的饼吞到肚子里,一边提高了音量埋怨我。
  “你别吃了,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我一边说一边瞟了一眼他甚至堪称“瘦削”的身形。
  他也疑惑地对镜自怜,然后无辜地摊了摊手。
  “你,陪我下棋”。我将桌面收拾干净,布了一着草编棋盘。
  私心以为他定是不会这类白界的玩意儿,就算会,成日在山门里修炼的人,定也是清风古佛为伴,何以解得这种乐趣。
  非我气量小,实在是这小和尚,无一不精。无论是仙道还是人道,甚至连有些魔道之法,都修得一二。而有些仙术甚至比我还要娴熟。这让我也曾几度生发疑虑,他到此处,是否作过他想。
  不过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决断。一来不周山虽说灵气充裕,却极为苦寒。山中不过多些精奇草药,加之更是个千年无人照料的荒地。若有其他念想,倒是不值。
  二来我不过是千千万万无名护仙中的一人。仙界灵地古山数不胜数。偏偏我学艺不精,才被指派到此处。除了食量比众仙大些。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堪欺骗。
  黑白棋子交替于草盘之上,平素我都是与却月下棋,晴光棋艺不精,一般不参与。与别人斗棋,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阿棹利落地下了黑子,手持黑棋。置于棋盘的最中央。黑白交错,不一会儿我们便将整张棋盘下满。每一颗黑子都是从容不迫,仿佛未曾经过思量。每一着都将我堵得无处下手。
  棋盘山上,黑白相称,他并没有占据太多位置。却处处上风。不一会儿,便将我打的落花流水,败下阵来。
  不过我并不曾气馁,而是更加凝神,怎么说我也是仙界仅次于棋神的布棋高手。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各着棋艺。终于,千钧一发之际,我找到了一着险棋,这一着足以将他一击溃败。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见他无半分波澜,更是心中一阵激动,生怕将喜色露出马脚让他看到。便敛了声色。待他落子,我清晰地看到那处被忽略的留白。镇定地落下了子。
  “我赢啦”终于不用掩饰喜悦,我夸张地开始炫耀,“你,输了的人要修剪一天的杂花丛草。”
  “裳儿棋艺高超,在下拜服。”他拱手装模做样的甩了个袖做了个揖。我心想他再这样叫我,我非得减去好几年仙寿不可。
  不过,以他的棋艺高绝,刚才我那一着虽险但易,按理他实在不该看不出来。除非真是被风迷了眼。我半信半疑地乜斜着,他正在整理棋盘棋子。
  “喂!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我夺走他手中的棋盘,心道胜之不武可不行。
  “没有”他寻了椅子坐下,并未看我一眼。
  “那你怎么不敢直视我,嗯?”我刻意将脸凑得离他很近。想看清他眸中的神色。不想他抬头差点撞到我的颔部,我脚下一滑,直愣愣被他揽进了怀里。脚步忙乱顺带带翻了案桌。
  小案上的竹间棋顷刻撒了一地,酒壶碎裂,伴着雨声砰然声响。有几滴溅到我的脸颊上。
  那少年极为俊美,我与他如此之近都未曾发觉一丝瑕疵,一双瑞凤眼敛合美好。眉心一点红添了邪魅之气。我光顾着端详,正好踩到了洒落的酒水,又是一滑,这次连着他也一齐滑倒在地。
  有一股温热在我鼻息间乍起,脸颊边麻酥酥的,是他散落的发笼罩着。他伏于我身上,两只眼睛交杂着惊恐与温柔,薄薄的唇覆在我唇齿之间,现下我可知那温热之物从何而来了。
  我急忙错开,脸红了一片。他却没有任何想要起身的意思,就连脸色都无丝毫变化。
  “你!”我又气又羞。突然一阵语塞。
  “失礼,失礼。”那少年嘴上说着失礼,却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知道失礼还不赶紧起来?”我气不打一处来。
  他缓缓起身,恭恭正正又给我作了两个揖。“在下失礼了。”
  “哼。”我闷哼两声,抱着雪媚娘进了屋,将房门紧锁。
  “既然是做错了,那你就在外面冻上一晚上吧。”虽说我一介仙人不必与凡人见识,却也是个未经桃花情缘的女子,他这一番挑逗,我也着实恼了他。
  “也好”他说。
  我抱着雪媚娘燃起一对灯烛,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一整天了,他便在外面好好受一受这凉气吧。
  徐徐过了一个时辰,我已一觉醒,外面却并无声响。我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阵阵冷气破门而入。心道他受了这么久凉气也够了,若是识趣就该进来。
  可是没有,一个声音也没有,万籁俱寂,只有滴沥的雨和打鼾的雪媚娘。
  我推门,忽然响起一道古音,潺潺湲湲似从琴上倾泻。心道“我这明明没有琴,何来的琴声?”
  入目是一道白色的孤影,黑的发,白的衣。绿的竹,红的石榴。那声音便是从那里生发出来,他端坐在前,正身直立,手指翻飞,眼目却怔怔看着这湖山墨色。
  “他,竟是就地取材制了一柄琴出来!”
  我虽不懂乐理,但熟知草药石材之物,琴弦乃是冰蚕吐丝,琴身是绦涤木,连琴钉都是英石磋磨而成。琴虽简陋,音却妙极。
  阿棹抚着琴,乐音却不跳脱,而是丝丝缕缕的温柔之音,如月华倾洒,与这雨夜融为一处。浓浓淡淡,悠悠洒洒。
  我不由得听呆了,也顾不得这凉薄的雨夜,只是倾心听着。如怨如诉,不知觉间湿了眼窝。
  他便那样弹着,我在他身后坐着。听着,两处无言。一音,一景,两人耳耳。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末了是一阵清澈的颤音。音落,他起身,亦是泪痕涟涟。
  “你怎么哭了?”我伸手去拂他的余泪,却不知自己也是泪痕连绵。
  “你也哭了。”他温柔道。
  起风了,雨声终于作罢,绯川里的水也涨得颇高,雪媚娘缩在被子里,一小团圆圆的,冷得发抖。我又多生了两炉炭火。与阿棹把酒言欢。
  我没有问他流泪的缘故,自然他也没问我。那柄琴立在榻边,琴边,刻了“阑珊”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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