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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颜晓棠伯兮 > 第108章 活色生香
 
“对,办事。”颜晓棠正正神色道:“这地方跟鹿台山附近不一样,这个船灯是民俗,可是中曲国现在有两位国王,时局微妙,平时夜里复南城上下游用铁索拦江,城池铁固金汤,但这几天夜里封不了江面,他们的水军营寨就在江边,喏,那儿。”

颜晓棠伸胳膊指给伯兮看,见她说的有板有眼,伯兮信了三分,走出树影几步侧头看过去。

他侧头时下颌与颈子偏转出一笔不尽的美好,显得下巴尤其柔和,颜晓棠几乎是用饿狠狠的目光匆匆看了一眼,就装模作样转开了。

“我要是想取这复南城,不会放过眼前的机会。”颜晓棠满脑子都是伯兮的下巴,硬逼着自己一心二用,无比艰难地胡编乱扯。

水军营寨自然是有的,伯兮看罢,退回两步问道:“机会?”以他看来这个复南城可没有固若金汤的样子,不过凡人不能飞天遁地,高山、城墙、江水都是屏障,跟四师弟说的符合。伯兮九岁前在南赭凡间长大,不能说对凡间一无所知,比起月出和徙御,更容易分辨真假。

颜晓棠绞尽脑汁编造下去:“在上游安排下装火油的船,乘着灯船游江的时候混进城,靠近水军营寨点火冲寨,水军必遭重创,等城里火势起来,到处大乱的时候城外伏兵攻城,此城唾手可得。”

听起来这计划叼毒且完善,伯兮不由得当真了,但其实是他不了解情况,否则颜晓棠说的根本千疮百孔——虞国中曲国对峙数年,甘显那边抽调不出可以攻打复南的军队是其一,其二甘仪民望很高,甘显要真的敢明着打甘仪,会把百姓完全逼到他自己的对立面去,更加难以在国内立足。

所以甘显绝对不会出兵攻打复南,甘仪知道这一点,才不惧夜里开放季良江,情势果真危急到颜晓棠说的地步,一道令下,停了船灯会便是。

看伯兮信了,颜晓棠松了口气:“我们在中曲国的时候,至少得让甘仪安安稳稳占住他那一半王位,甘仪知道他的敌人是栖迟宫,他会不遗余力对付栖迟宫,这样的话栖迟宫的注意力就会一直放在甘仪身上,内门的通缉能敷衍就敷衍,对我们有利。”

最后这句不是编造了,那天跟甘仪谈话时颜晓棠就有了这样的考虑,此时不过是讲出来而已。

平时她说话,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她自己都不太去分辩了,只要能够让自己有利,她不会有丝毫孩子气的内疚或者心虚,但偏偏今天这一番话,哪些真哪些假她计较得清清楚楚,还尤为紧张。

只怕伯兮察觉到她本来的用意,转身离开。

能够在他身边,哪怕不看他,只用耳朵捕捉他几近于无的呼吸声,她都会满足。一边满足,一边却在心底挖出了一个没底的空洞,装着的是用手捞不出来的苦涩心疼——

隔人群那么远,伯兮仍然刻板地紧绷着,十渊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把一个天之骄子逼迫到这样的境地,连对他抱着善意的人他都不敢靠近,只剩下他自己才能有片刻放松。

“大师兄。”颜晓棠嘴里这么叫出来,咽下去的是他的名字:伯兮。

伯兮被她骗过去了,神情里那几分疑惑和不耐烦消息了,被她一叫连眨几下眼睛,似乎是在……掩饰尴尬?

以为误解了她,不好意思了么?

颜晓棠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见有机会怎肯放过?手向石头上一比:“我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其他方法,总之不能放着邪王不管,不知道要在这守多久,我才准备了酒,大师兄,请。”

船灯会闹几天,她就准备带伯兮来看几天,没有了船灯会,还会有其他的热闹,太微仙宗是很了不起,但太微仙宗并不是整个世界,被太微仙宗判了死刑,也并不是非死不可,照样可以活下去,只要他肯放下过去,大可以活得像其他师兄弟那样。

对别人,可以直接开导,但放到伯兮身上不行,他切切实实地不想也不愿意违背召南,可他不甘屈服的本性又在推着他去违抗召南,连召南也知道走到今天,劝解或者勒令早就无用了,几句开导之言,抹杀不了伯兮的过去。

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一点点渗透,让伯兮自己解开束缚。

她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诱哄下套,直到伯兮走过来犹豫地坐下,她才慢慢恢复呼吸。

拍开酒坛封泥,一股馥郁酒香立即从坛子里冲了出来,颜晓棠喝酒不多,对美酒的甄别能力倒是真不错,复南这“桂仙酿”不如邕国的酒烈,但胜在味甘醇厚,回味悠长,说不好哪一种酒更佳,得看饮酒人的喜好。

她还特意问过月出,月出是只馋嘴猫,太微仙宗里的灵酒都喝过,他说他们修仙后,凡间的酒醉不了的,除非是用灵果酿的灵酒才会醉。

她本来担心伯兮要是酒量一般,喝醉了失控怎么收拾?听到月出保证,才放心准备下这坛桂仙酿。

敢叫桂仙酿,想必尝起来也该有点滋味,要是入了他们的口,寡淡得跟水一样,以后就请邪王把这酒中间的“仙”字去掉。

她准备了两只浅口小碗,能装的也不多,坛口一斜就把小碗倒满出来,嘴巴大的人就是一口的事。

连递酒的姿势,颜晓棠都算计过,太随便的话,以伯兮对她的冷漠和轻蔑,很大可能不予理会,所以她特别正式地用两只手的拇指食指卡住碗边,中指托底,递过去:“大师兄。”

伯兮一看她这么正经,下意识地便双手一起将小碗接了过去,接到手里才愣住:“我没有喝过酒。”

颜晓棠一边在心里暗笑得逞,一边一本正经地说:“不妨一试,反正凡间的酒,我们喝不醉的。”

赖,是一种办法;一本正经,也是一种办法。她想她越来越狡猾,都是被伯兮逼的。

伯兮极小心地端近闻了一下,其实他们的鼻子,一里外都闻得见这味道了,只能说他对这酒怀的戒心太重。

闻一闻,皱皱眉,垂下眼睫仔细打量一番,慎而又慎送到唇边……

颜晓棠不动声色地看着,还要装出在看下面街市行人的假象,可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伯兮身上,下面就算当街砍人什么的,估计她也能视若无睹。

人间繁华固然是种美景,却远不能与活色生香相提并论,伯兮身上清冽的冰雪气味,在浓郁的酒香里格外引人,佐之以他谨慎小心的神情,熏得颜晓棠一口酒没喝就要躺平了。

一定没有人夸过伯兮的样貌,导致他毫无自觉,不自觉便无雕饰,直率简单。等他咽下口桂仙酿,喉结一滚,颜晓棠只恨不能抱着旁边栎子树疯笑三声,脸上正经的表情都要崩溃了,她到底干什么来的,全忘记了,单记得是来“赏景”的。

“好喝。”伯兮试毒一般尝过桂仙酿,居然做出了不错的评价。

颜晓棠心花怒放,不等他把小碗放下举起酒坛凑过去给他倒满了:“我也觉得好喝。”什么味甘醇厚、回味悠长,全抵不过“好喝”两个字。

伯兮连水也喝得少,刚刚是打算把碗放下了,哪知道颜晓棠动作这么快,他只好端着碗,不然酒就要倒到他身上了。

颜晓棠还特意端自己的碗过来碰了一下:“干!”

第一次没有拒绝,第二次想拒绝就难了,伯兮只好把这一碗也喝下去了,然后第三碗……第四碗,等他发现颜晓棠是故意的时候,已经喝了五碗桂仙酿,大师兄的脾气一下子来了,指间没怎么用力,小碗就“啪呲”一下裂了。

颜晓棠干笑,说真的,伯兮冷下来的时候她还是会怕的,脊梁骨上头的肉都被刮光了一样,嗖嗖的凉,忙撇开脸望别处,耳朵里听到那边破碗落地的声音,差点没拎着寒毛抖两抖。

一时间无话可说,伯兮更不可能找话跟她说,两个人都不出声,呼吸又都轻浅,活像此地空无一人似的,连虫子都误会了,重新开始叫唤。

江上灯船开始游江,红纱的,黄纱的,蓝纱的,一船一个色,斑斓得不行,两岸的百姓提着灯笼追自己喜欢的那只船,点点灯火游弋,烁烁的十分好看。

小片刻后,伯兮呵出口气,热的,心下诧异:几时能呼出热气了?

下面灯火晃眼,他使劲闭了两次眼睛,睁开还是有些模糊,就想站起来。

酒量不好的人都知道,喝过酒最好别有大的动作,否则就等着酒劲上头吧——伯兮连酒都没喝过,这是第一次喝,更加不知道什么叫做酒劲,猛地这一站,本来只是模糊的眼睛顿时什么都看不清了,一头就朝旁边倒。

颜晓棠听到动静的时候只看到伯兮落下去的影子,她根本没朝喝醉上面去想,月出说了他们喝凡间的酒是不会醉的,她还以为伯兮伤势不妙,立即跟着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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