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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颜晓棠伯兮 > 第113章 若违誓,天罚之
 
甘仪把手臂从小宦官肩上放下来,硬撑着挺直身躯,摆出平时的姿态缓步走向群臣。

文武百官自然不止一百人而已,中曲国不小,即使朝堂被一分为二,追随甘仪的朝臣也有三百多人,此时这三百多人都站在了太庙昏暗阴沉的大殿里,几百枝蜡烛的光亮照不到横梁上方,那上面漆黑一片,沉沉地压着,森冷的祖先牌位木然俯瞰着殿中一切。

甘仪没有在外侧停留,径直走到了大臣们中间,疲惫而虚弱地说:“孤一直以为,孤纵然算不得什么英雄豪杰,也曾挽国家于危难,救百姓于水火,至少,是一个傲骨铮铮的男儿,足以坦然无惧立足天地间,然而,孤错了。”

甘仪没有絮絮叨叨地讲他今晚的感受,有些话点到为止更有用,他随便的带两句,就能让百官回忆起过去不久的一幕幕,从栖迟宫长老出现时起,便没有哪一幕不是在冲击他们固有的认知,也许有一些人是栖迟宫的附庸,不过那没有关系,因为赵四公子干脆利落的格杀,比惊雷破开天光还要震撼,能轻易摧毁这些人过去对栖迟宫的畏惧、崇敬,再筑起另外的畏惧和崇敬。

不过甘仪的担心不在那些曾经心怀二意的臣子身上。

几十年前,有个叫吕云的男子,声称能请神改命,信众一度超过了十万人,最终是五国合兵,把吕云杀死后分尸示众才把事情平息。巧舌如簧尚且有那么大的威力,双眼所见的仙法,更容易摄取人心,甘仪需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让百官再畏惧一点,畏惧到不敢越过他去跪拜赵四公子。

与栖迟宫一向竖立的神神秘秘不同,赵四公子是出鞘的利剑,锐利得藏都藏不住,但同时却持着凡间的礼仪,没有故意不屑一顾高高在上,这有点麻烦,甘仪不想前门拒虎后门迎狼,不管赵四公子有没有这份心,他必须防着他的人动心思。

“仙家的人,看凡间的人恐怕跟看蚂蚁一样,一国就是一窝。”甘仪没有笑,很正经地说道。

“王上……”付闲劝解道,怕甘仪这么说太失身份。

甘仪摆摆手,照旧接着前话:“百姓是最小个的蚂蚁,你们呢,是稍大个的蚂蚁,孤是——”

卢子平道:“最大个的蚂蚁!”

这话接得,一时间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群臣都笑了。

独独甘仪没笑,他垂着头走路,冕旒撞出清脆的声响,几息后,所有笑声湮灭,甘仪才又道:“是啊,我们都是蚂蚁。”

跟在甘仪身后的付闲朝底下一个文官打了个眼色,那文官缩着脖子低声道:“听说栖迟宫的弟子都是高手,最后他们冲进来时,赵四公子到底怎么杀的人?下官只听到他‘哼’了一声呢?没看到动手就死光了。”

这句话作用很大,人人都开始回忆那一幕,那时赵四公子平平淡淡地跟邪王闲话,死里逃生大家都很欣慰,甚至有几个胆大的想跟赵四公子说话,外面兵士惨叫,而后门开了,栖迟宫弟子冲杀进来,正紧张的当口,背对着门的赵四公子发出声冷哼,栖迟宫弟子冲进来一个死一个,鎏金的门扇活像成了鬼门关!以至于后来出门的时候,很多人需要互相搀扶,才敢抬起脚跨过门槛。

栖迟宫的长老见得不多,可栖迟宫的弟子时常能见到,少有人敢惹,关于他们撞得穿石墙、掀得翻奔马的事情街知巷闻,结果就被赵四公子轻飘飘的“哼”了一声,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果然,邪王说得不错,人人都是蝼蚁,一国也才是个蚂蚁窝罢了,那些想去攀附仙人的,这时不免后怕起来,他们算得什么人物,敢去仙人面前晃悠,要是碍了仙人的眼,莫名其妙横死了难道还想讨个说法么?人家离你那么远,碰都没碰到你,甚至看也没看你,你死就死了,干人家什么事?再说,就算人人都知道仙人杀的人,又有谁敢去指责?

付闲适时道:“幸好,赵四公子与王上相谈甚欢,初次见面聊到深夜,有几分引王上为知己的意思,只要王上在,赵四公子不会帮其他人的,这次他肯为王上出手对付栖迟宫,对我们助力极大,该好好感谢才是,大家都想一想该如何备礼吧,跟仙人打交道,王上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这又是一次警告,能让赵四公子另眼相看的人只有邪王甘仪一个人,除了觉得自己脸比邪王还大的可以去试试,其他人就不要去找死了。

甘仪道:“那些事情明日再议,今晚叫你们来,是孤要请先祖做个见证。”他抖抖袖子,身子晃了几下,勉强站稳,端端正正站到蒲团前,百官急忙各自归位站立妥当。

“本来仙凡有界,泾渭分明,甘显勾结栖迟宫仙人谋取孤的性命,孤不得已寻仙求助,请列祖列宗明鉴。”摆足样子说完必须说的话后,甘仪率先跪了下去,三叩首后直身道:“请列祖列宗为孤做个见证,孤与今日殿中臣子共同约法三章——其一,不得将仙人身份透露给不知情的人,至死方休,若违誓,天罚之;其二,孤与臣子们将不遗余力回报仙人,视其为盟友,互相扶持,绝无他心,若违誓,天罚之;其三,妖人祸国,孤将与臣子齐心,守国土,不惜命,若违誓,天罚之。”

甘仪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其中陷阱机关有几个大臣能分辨出来?大多数人的心都被三句“天罚之”买通了,甘仪的权谋智计,毕竟比颜晓棠成熟得多,这盘棋有得下了。

到早晨的时候,颜晓棠被冻醒过来,睁眼才发现她在脚踏上坐着睡了一夜,伯兮的手冰得吓人,把她冻醒过来,这才是伯兮平日常有的体温,颜晓棠贴他手的半边脸都冻木了,还是又抓了好一会才舍得放开。

门外有放轻的呼吸声,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平时她就不会把衣服穿太整齐,尤其胸前喜欢堆堆叠叠的,皱得不行,一是爱好,二为了掩盖,所以她扯不扯衣服,看着跟昨天没有差别的。

开门的瞬间,门外四个仆役打扮的小宦官齐齐屈膝,每个人手里还抬着东西,盆、布巾、水罐、盐等等洗漱用的。

颜晓棠听到他们呼吸声在先,没有被这阵仗吓到,先跨出去,再反手把门带上,示意这四人跟她走。

出了两重院子,她才叹口气道:“这不是宫里,你们不用这样。”

四个小宦官不敢跟她说话,头低得脸都看不见,给她四个后脑勺——他们不敢背对她,但是低头低得太狠了,四个朝天的后脑勺。

这真麻烦,颜晓棠刚要发火,外头小碎步跑进来一个,也是看她的脚一眼,低得又只能看到后脑勺了,声音闷到快出不来:“启禀四公子,尤先生前来拜访,这是拜帖。”

颜晓棠没有去接拜帖,小宦官很怕她的样子,双手抖得可以去筛面,她要是去拿,说不定那两条腿会站不住。

“知道了,大公子没醒,你们只许到这个院子,不准再往后面去。”

五人齐声道:“是。”

颜晓棠用神识扫了一眼整个宅院内外,这宅院在个僻静小巷里,地方大,冷清,今天倒奇了,院墙外多出几十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下棋,有的卖菜,还有的似乎在阴天里晒太阳,监视?甘仪不会蠢到做这种傻事,这些“闲人”多半是有点身手的人物,派来阻拦那些想进院子的有心人吧。

昨晚人多口杂,要彻底瞒住需要下很多功夫,颜晓棠不以为意,只要这些人不吵不闹,打扰不到伯兮睡觉就行了,院墙里人不多,后面那两重没有人,她放心了,随便洗漱了一下,抓扒抓扒头发,把发带重新系一系,就这么出去了。

敢这么不修边幅去见一国之君的,除了她没谁了,还大咧咧的,见到甘仪瞥一眼,不说话,坐下翻捡翻捡桌案上的点心,挑中一块塞到嘴里,一边脸颊鼓鼓地吃起来。

甘仪脸色没回上来,似乎更惨了点,穿着身青色袍子,整个人透出股幽深欲死的气息,见颜晓棠不理他,笑笑,找地方坐下来,再摆摆手,让跟来的卢子平和付闲退到门外去——颜晓棠心情好的话,可以把他的文武倚重介绍一下,颜晓棠心情不好,只能以后再提。

“我来,是想尽尽地主之谊,看四公子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前一晚在太庙里信誓旦旦地说视为盟友,互相扶持,那是平等的关系,甘仪大概忘了,转过头就伏了低,讨好得不能更明显。

颜晓棠吞下点心,甘仪奉上热茶,颜晓棠用根指头抵住推回去,一眨眼热茶就冻成了冰坨坨,甘仪肃然。

“我家其他人,尤先生也想去尽尽地主之谊吗?”颜晓棠脸上没动气,不过也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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