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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盛迟暮任胥 > 第30章
 
任长乐抓着晚星, 小丫鬟吓得尖锐地叫喊起来,任长乐虽然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故,但比晚星要镇定许多, 扯住晚星的手往另一侧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撞过去。

如果马车翻倒下来, 最多受伤,不会致命, 但若是马发狂往前拖拽车篷狂奔,后果便会不堪设想。

任长乐也只能听天由命, 撞上去的同时还记得找契机冲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任长乐暗中抓紧了车轩木用力之时, 车窗外有人托住马车蓬稳稳地抵住了,马儿扬着前蹄一声长嘶,车最终还是停下来了, 窗外有百姓后怕的私语声。

小摊贩的瓜果砸了一地,绸布摊也倒了,四处狼藉。

晚星惊魂未定,任长乐咬一咬银牙, 解了腰间的软鞭拨开香帘跳下车,才惊觉她们被围住了,评头论足的百姓熙熙攘攘, 真是热闹,任长乐最恨被旁人取笑,又羞又怒,“谁冲撞了本宫的马?”

车夫两股战战地跪过来, 指着身后一个孱弱文静的少年,连声道:“公主殿下饶命,方才这个不长眼的从前头冲过去,奴叫了好几声,他没听到,奴只能勒住马绳,但这这匹马不日前才被驯服,是北方来的野马,性子不定,被这么一吓丢了魂似的,才惊扰了长乐公主,公主殿下饶命……”

任长乐一脚将他踹到一边,车夫骨碌碌滚了一转,任长乐没工夫理会他,凤眸冷然,握着的软鞭在甩在石砖上,风声尖利,长安城里没见识过几位贵人的平头百姓还真不多,但一听说是长乐公主,立即纷纷退了老远。

从车架旁徐徐走出来一个青年,一袭惨绿烟竹纹大裘,扇囊香包典雅清丽,发上束着淡绿嵌夜光珠菖蒲纹玉冠,青年的五官透着一股张扬浓丽之感,长眉若柳,姿如玉树,立着沉稳,像是军营里走出来一般刚正不阿。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人,任长乐却总觉得他似乎不敢看自己,眉梢微动,趾高气扬地甩着鞭子道:“你救了我?”

一旁捧着桂花栗子酥的小少年吓得直往程令斐身后躲,声如蚊蚋:“公子对不起,我只是想趁热把栗子酥给你。”

没想到冲撞了这么位活姑奶奶。

程令斐听问,俯下目光,歉然道:“对不住。我家下人不知公主殿下大驾,冲撞了公主的马,愿公主念在在下面上,放他一马。”

原来是蛇鼠一窝,恐怕是自弹自唱一出戏,任长乐性子急,一番话冲口而出:“你是什么东西,本公主凭什么放你一马?”

程令斐蹙眉,微不可查地抿唇,“那公主殿下要什么赔礼?”

任长乐见他的袖子撕烂了半幅,形容有些狼狈,觉得自己该是误会了他,心里头过意不去,嘴上却难饶人,见小少年手里捧着还热的栗子酥,那是她最爱的糕点,她微微脸红,咳嗽一声,利落地收起鞭子,“罚你给汉芳斋送一个月的栗子酥赔罪。”

呃?

少年愣了愣,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心道他们家小程公子除了舞蹈弄剑之外,可巧最好的也是这口,怎么偏偏这位公主盯着手里的美食那眼光,真像是要上来劫道似的。

不过是种普通糕点,怎么两个贵人都爱吃?

原来是这个,程令斐松了一口气,轻松地笑起来,“好啊。”

他一笑起来,任长乐莫名有些眼熟,不说什么话,收了鞭子转身踢一脚车夫,“让你慢点赶路,羯人把火烧到你尾巴上了?还嫌不够丢人?走。”

车夫连连称是。

程令斐袖中的拳握了老大一会儿,在任长乐教训完车夫要登车时,忽地上前一步,“公主殿下留步。”

任长乐眉梢一挑,“这事没完了?”

“公主的马受惊了,一路不安全,不如换用在下的马。”

程令斐仰着头看着她,任长乐被看得不自在,无可无不可地应道,“好。”

车马远去之后,百姓四散,酒楼里窜出一个身影来,是位年轻俊美的少年公子,他伸长脖子张望几眼,确认任长乐走了,长叹一声,松了口气道:“方才真是惊险,差点在长安朱雀街闹了大事,一瞅见是那公主,我掉头就跑,小程你竟然还主动上去认错……”

程令斐屹立不动,目光也不知道在看着那街道远处哪一方,少年公子惊诧道:“说实话,也不知道这位公主今日心情怎的还不错,要不然那几鞭子甩下来,程家的金疮药终于又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程令斐回头照他肩膀给了他一拳,哼了一声,“油腔滑调,忘恩负义说的就是你了。”

那人嘟囔一声,纳罕道:平时没见你做小伏低的,还给人赔礼,就算是太子爷来了,也没让你折一下腰过。

要不是任银修整日抱着太子妃在宫中耳鬓厮磨不得闲,程令斐今日绝对不会无聊到拉上这么个人来酒楼喝酒,更不会遇上他最不想遇上的人。

复杂地望了那长街一眼,他低头叮嘱少年取银子安抚两位摊主。

晚星惊魂未定,一路上偷瞅长乐公主,只见她脸颊微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眸光如清溪般明澈,只顾沉默地摸着软鞭。

隔了好久,马车驶入宫门,她们下来穿过御花园的花雨时,任长乐忽而扭头,在落红成阵里挑眉道:“今日萧公子约本宫之事,不能说出去。”

晚星明白,颔首柔柔地承诺,“公主放心,奴婢绝对不敢出卖公主的。”

任长乐想到程令斐,“还有……还有那个人,在朱雀街出了丑这事,你给本宫把嘴巴上了封条闭严实了。”

晚星“嗯”了一声。

任长乐总觉得心慌意乱,看了眼沉默的小宫女,转眼拎着鞭子回汉芳斋了。

没想到傍晚时便有人送来一盒糕点,任长乐揭开八角檀木食盒,里头摆着精致的几叠点心,桂花栗子酥金黄油亮,冒着股淡淡的热气,上头还用红糖油细细地描了海棠花纹,含苞待放似的擎在大片金黄上。

任长乐一抬头,送礼的内监佝偻着腰堆笑道:“这是小程公子派人送来给公主的,说是给公主赔罪。”

“小程公子?”任长乐困惑。

转眼她又想到,原来这个小程公子便是今日在朱雀街遇上那人,她虽然爱吃栗子酥,但说那一番话只是为了找个台阶下,没想到他会真记住了,这么快便送了来。

内监笑道:“看来小程公子可是一点不记恨您。”

任长乐更疑惑了,“记恨本宫什么?”

内监平日里受气儿多,被任长乐呼来喝去,怕了这位公主,不敢搭这话,任长乐有意无意地甩了两手软鞭,他气儿一提,抽了口长气道:“公主您忘了,两年前皇上给您定了门亲事,有意撮合您和大程公子啊,后来您上门将大程公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是有这么回事,任长乐挥退了内监,盯着一盒精致的糕点发呆。

难怪程令斐有些眼熟。

她打了程大公子,后来在宗祠跪了整整两日,生生跪出了些忏悔之意。但她也是听说,程家大公子是个眠花宿柳的窝囊废,文不成武不就,她那日出宫正巧撞见他从青楼里出来,与那帮莺莺燕燕推推搡搡,心里头堵了一口气,她素来觉得皇帝偏疼长宜,一见晋安帝将自己许了这么个玩意儿,更是忿忿不平,于是追着程大公子质问,吓得他一路躲回了程家,程家人个个护短,非说他们家老大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断然不可能有她说的不堪,任长乐真觉这群人瞎了眼了,一言不合便动上了手。

她是金枝玉叶,程家人不敢同她动手,于是程大公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这婚事依照她的心意圆满地退了。

只是后来听说,程令严考中了进士,入了官场,年纪才二十五,有这能耐确实不凡。至于那传闻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婚已经退了,任长乐没再理会过。

“原来是他。”

那时候程令斐帮着劝架,好几鞭子甩到了他身上来着,怪不得他躲躲闪闪不敢见自己。

任长乐余威震于程家,她觉得有意思得紧。

……

任胥和盛迟暮送出的家书终是有了回应。

这封信只到过盛昀手中,回信的也只有他一个,任胥没有独自拆封,反而将盛迟暮请入书房,夫妇两个坐在书案旁细读。

盛昀回信简单,他同意分兵驻扎湟水河。

任胥笑吟吟道:“看来二哥还是个聪明人。”

盛迟暮心里头多了分顾虑,“其实,二哥心里未必真觉得要放着萧家。”

“嗯?”

盛迟暮犹豫着低下了头。

任胥抓住的柔荑放在手中,聚拢一丝温热,熏得清梨花般的女人微微赧然,她靠在任胥肩膀上,低声道:“我说了,殿下答应我不要说出去。”

任胥最喜欢同盛迟暮两人之间的秘密,忙立起手指承诺:“我保证我不说!”

“嗯。”盛迟暮也信他,徐徐拈起信纸,这是珍贵的薛涛笺,有人很喜欢在红笺上点上朵朵梅花,犹如敷开一层绯红的胭脂,这种薛涛笺做工精细小巧,大梁都很难有人有这等手艺,很难想象它出自一名羯族女子之手。

“一年前,二哥征讨羯族西南的白康王部落,生擒了一帮俘虏,二哥军中有令,即便羯人,也不杀百姓,于是留了他们性命编入奴籍,正巧有一个分在侯府的少女,她母亲是梁人,但父族却在羯族,生得美艳妖娆,二哥心生喜欢,想和她结为连理。”

羯人在大梁地位卑微如泥,以往梁军生擒的俘虏不是杀了,便是送去服徭役、做娼女,盛昀留他们性命,留给定远侯府为奴,已经是莫大仁慈,若是放了,天下人便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叛国,当所有人都认为羯人生来有罪且罪无可恕时,一个人的仁慈会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盛家无人会同意盛昀娶一个番邦异族的女子,这是肯定的。

上辈子到了后来盛昀身败名裂,也是此女招致祸端。没想到这世除了自己,萧齐,盛昀,这些人还是没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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