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忆旧文学 > 盛迟暮任胥 > 第47章
 
盛曜听说妹子醒了, 大喜过望,又派大夫替她看病,大夫诊脉到了一半, 露出点狐疑之色, 但还没说什么,只道:“公子, 县主这伤势算是稳住了,接下来注意休养, 伤口不碰到水, 应当是没有复发的危险的。”

回头燕晚云重金酬谢了大夫, 便安顿盛迟暮去了,“三妹,你头还痛么?”

“回大嫂话, 已经没有大碍了。”盛迟暮微微敛眸,掩去了目中欲坠的水光。

小姑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燕晚云是个直肠子个性,有什么事过嘴不过心, 自个儿也对自己的缺点很清楚,不敢擅自问盛迟暮,但那日丈夫抱着衣衫凌乱的小姑回来, 燕晚云也猜到几许,她被贼人掳走,多半是为了劫色,燕晚云没有多看, 也不敢多问,就怕触了她的伤心事。

盛迟暮温然沉吟,手指不自禁地抓住了被褥,她低声道:“我的事,同父母、还有皇上皇后说了么?”

“暂时瞒着呢。”燕晚云道,“只是,那抓你的人是山贼么?迟暮,你在外头受了委屈,只管告诉你大哥,家里人都会帮你做主,那人他跑不了的。”

“不是,不是山贼。夜深了,我没太看清。”盛迟暮想到那晚,她险些就被……后来自己在石头上一头撞晕了,又是两日不醒,但她与任胥曾日夜缠绵,即便他最温柔的时候,她醒来也是觉得少许不适的,萧战粗鲁野蛮,要真发生了什么,即便躺了两日,也不可能毫无感觉,应当是大哥发现她发现得早,及时将她从萧战手上救了回来。

险些两世为了萧战断送自己,盛迟暮咬唇,忽然觉得满肚子苦水和酸涩,可是没法倾诉。现在平南王还没有反,她不想弄僵了两家的关系,何况这事说出去太不光彩,她自己名声也有损,盛迟暮打算等见了任胥再商量。

燕晚云安抚完她,又道:“这几日你便在你大哥府中养着,等你伤好了,我们亲自护送你见爹娘。”

“不,”盛迟暮轻声道,“我想尽快见到他们。”

“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燕晚云眼睛一转,话便出口了,“难道是不舍得在长安的妹夫?”

“大嫂……”盛迟暮到耳根都红透了。

燕晚云愈发惊奇,戏谑道:“咱们瀚城的一朵冰雪莲,可从未提到哪个男人便脸红的!”

盛迟暮不说话,只是神态多了分忸怩,燕晚云也不闹她了,顾及她的伤势,让她侧躺下来,“我去问问大夫,只要他说你能行走,咱们便回侯府,瀚城的名医多,对治你的头伤也有好处。”

“多谢嫂子。”

燕晚云道:“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大夫说再休息几日,坐马车缓行应当没有太大问题,于是燕晚云打点了行囊,亲自护送三妹盛迟暮回公婆家,盛曜亲自督军,以免发生意外,这一趟便顺风顺水,另一头盛昀听说三妹回家了,也轻骑带着翩若回来。

翩若的肚子已经四个多月大了,一路折腾,便不安生了许久,盛昀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唯恐出了差错,盛迟暮回家几日都没见到他。

倒是方回来时,盛夫人拉着她痛哭了许久,见她头上受了伤包扎着,更是心疼,大惊着问:“这是怎么了?”

盛迟暮只好撒了谎,“回来路上不慎落马,摔伤了,受了点皮外伤,大夫说没有大碍了,母亲也不必挂怀。”

“好好,不挂怀,不挂怀。”

穿堂见了“卧病在榻”的父亲,定远侯困在榻上读书,见盛迟暮回来了,父女两人说了点话,盛夫人忽插了一句,“老二又将那晦气女人领回来了,老爷,这事你看怎么办吧。”

定远侯皱眉,怕那女人成为儿子一生永远洗不掉的污点,“可眼下她怀了老二的骨血,难道你要将她和孩子都扫地出门?盛家的人也不能这么缺德。”

这话一说,盛夫人也只是生气,不能撒气,闷闷地拿眼瞅盛迟暮:“迟暮,这家里迟早由不得我做主,将来你大嫂主事,她是个有远见的,也不大听我的话,你还是到她面前通通气儿,盛昀浑,旁的他要做什么都由他,可这胡人女子,万万不能领回盛家里来。定远侯世代守疆卫土,防的就是羯人,现在他要娶了这羯人,不是叫人看笑话,不会被人骂两面三刀么?”

盛迟暮晓得事情的严重,不然她不会离家几月,母亲却还在问此事忧烦,她微微垂眸,福了福身,道:“母亲,我想先见过妹妹。”

她不愿夹在盛家的声誉和二哥之间为难,她自幼跟着二哥生活,对他比对父亲还亲,盛昀虽然为人不算朗朗正派,但行事绝对是原则的,他对那个羯人女子,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了托付终身的承诺和爱。盛家的儿郎光明磊落,爱一个人也是说一不二,如今翩若有孕,这种情分要二哥说断便断了,那是绝无可能的,不光母亲忧心,她心中也忧心。

盛迟暮去见了影怜,她牙牙学语,一声声唤着“姐姐”“姐姐”,小姑娘声音甜美,宛如黄鹂儿一般,肉脸蛋又软又弹,白里透红,盛迟暮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伸手指戳她的脸蛋,盛影怜欢喜地舔她的手指,小仓鼠似的吧嗒吧嗒的,小嘴儿像颗樱桃似的。

盛迟暮被逗笑了,将妹妹抱起来,“又重了。”

才几个月不见,小丫头正在长身体的关键期,一窜又是老高。

盛影怜肉嘟嘟的小手指远处繁华如障的小树林,“那儿有个漂亮姐姐。”

盛迟暮一扭头,只见大肚子的翩若正在花树下逗留,藕粉色烟罗衣裳,尽管已经开春,但瀚城地处西北,天气严寒,这么一看,她穿得未免也太单薄了一些,盛迟暮放下妹妹,迎着翩若走了过去,翩若见了她,眸中有显而易见的慌乱,低头便行礼,“见过县主。”

她摇头,扶起孕妇,将她扶到一旁凉亭里坐,口吻算得上温柔,“二哥刚将你来回来的时候,我以为他开玩笑,恼他不知轻重,冲你发过脾气,这么久了,希望你不要见怪,不要放在心上。你不用怕我,我对你没有恶心。”

翩若恭顺地低着头,“县主心地善良,翩若知道。”

盛迟暮蹙了蹙眉,“你怀有身孕,怎么出来走动没有一个人服侍?”

翩若的肩膀动了动,像只受惊的蝶,“翩若是奴隶之身,哪敢乞人服侍。”

盛迟暮心道二哥也太不知道疼人了,心里正想着,亭阁后忽然响起他二哥焦急的声音,唤着“翩若”,没等她开口,盛昀便发现了她,声音又变得欣喜,“翩若,你怎么出来了?”

他一步跃上凉亭,将翩若抱在怀里,“我与副将议事去了,不是让你乖乖在房中等我么?”

好半晌盛昀才发觉自己妹子也在,尴尬了一瞬,但没有撒手。

盛迟暮问:“二哥,我上回给你的家书,你同父母亲说过么?”

一说到这个,盛昀便惭愧,“没有。”

盛迟暮淡淡道:“湟水河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些年盛家和萧家各让一步,没有起纷争。但并不意味着纷争便不存在了,萧战劫走公主,图谋不小,我那封信说的,也有殿下的意思,二哥当务之急,应当防守湟水,以免不测,如果萧战举事夺走先机,形势对盛家和大梁都很不利。”

尤其是一梦之后,她更加猜到了萧战的意图。上一世他就用这个逼自己委身嫁给他,难怪任胥那么防着,不无道理。

盛昀迟疑了一会,也意识到她言之有理,形势不容乐观,他本来也打算将翩若带回府中安置,以免战时不测,他不放心母亲,正好盛迟暮回家了,可以让她照顾翩若一阵,翩若在府中地位低下,人微言轻,他怕人欺负她。

两人自幼便有默契,盛昀眼神一会意,盛迟暮便明白了,看向翩若时,她低着头,既不说话,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盛昀将话同定远侯说了,在定远侯处又领了一千兵马,没过两日便折返湟水。

盛迟暮怕翩若一个人寂寞,到她的小院里同她说话。

这间小院是盛昀小时候住过的,墙面爬满了碧色的绿萝,木架上种植着葡萄藤,到了秋天会结出丰硕的果,翩若生得明媚妖娆,但举止却端庄温婉,院里只有一个侍女照料她,还是看在她有孕的份上,盛夫人才同意了的,没人的时候,她就坐在靠着阳光的围廊一侧,低头敷着胭脂,做着薛涛笺。

她做的信笺连最有名的师傅见了也不得不说有天分,盛迟暮看着她,她的耳梢都被阳光打上柔色,她的秀发并不似汉人,是全黑的乌发,被阳光一照,便浮出淡淡的金色,盛迟暮低头看着她忙碌的巧手,问道:“你同我二哥,到了哪一步了,二哥他可曾说过,要娶你的话?”

翩若焉能听不出这话是试探,她也只能真诚地回答,“说过,但是,奴婢没有答应。”

她小心翼翼地自称“奴婢”,让盛迟暮看了心疼,前几年军营里有个犯浑的副官,领了个怀孕的外室回家,那个外室也是奴籍出身,但一朝获得了宠爱,便骑到无子的正室头上作威作福,让瀚城百姓指着副官鼻子骂了好久,这还不算宠妾灭妻,那个外室连个妾位都没有,后来迫于压力,外室生了个女儿,他就打发了那个女人,将女儿过继到了嫡妻膝下。

可是翩若也算得了势,却依旧恭顺低眉,这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又软又可欺,却偏偏显得无情。想到她的身世,盛迟暮也不忍多言。

看她熟练地敷上胭脂,将梅花小笺做得精美典雅,也不由暗暗称叹,有这手艺,就算没有盛昀,她一个人生活也不会活不下去。

盛迟暮温声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二哥?”

翩若又轻轻摇头,“二公子人中龙凤,翩若不配谈这两个字。”

“可你有了他的孩子。”

翩若说话细声细气的,哪想到在这个问题上竟有些强硬,“孩子姓盛,与奴婢无关。”

看来她应该是算准,一旦孩子降生,她将会被盛夫人逐出侯府。

盛迟暮微微心疼。

好事多磨,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有情人厮守终身,上辈子盛昀为了她身败名裂,最终一个人到了南方生活,翩若一直不离不弃,这辈子呢?

盛迟暮问她:“人心,哪里是身份尊贵能定的?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二哥,没问你觉得配不配得上他,我怕二哥自作多情,他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我怕他陷得太深,最后伤得太重。”

翩若在回避她的问题,半晌不愿意说话,只是将手中做好的一张红笺放到日光底下晾晒。

初春,花木扶疏,雕花的亭台回廊宛如曲折北斗,檐牙高啄,绿影婆娑之中,一张张做好的薛涛笺被陆续放好,盛迟暮很有耐心,一直等着她,大约是被她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翩若才低声回了一句:“我爱不起他,他杀了很多羯人。”

翩若道:“他承诺过,不会再滥杀我的族人,不会再攻打白康王部落,我心里知道他是为了我,他对我很好,只是我自己过不了这个槛。”

她说:“我很喜欢很喜欢盛昀,可是我不能喜欢他。”

羯人姑娘热情勇敢,盛迟暮是知道的,她哑然于翩若的直接,也敬佩她的勇气。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对心上人说,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哪怕是背着他,她都说不出来。如果上辈子她勇敢地说了,那天在石桥上就留住他,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会大有不同。

“二哥他很单纯,翩若,你要是一直讨厌他,会把他的心都伤透的。”盛迟暮知道,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怀了男人的孩子,那绝对不会是为了所谓的身份、压力,她心里是有盛昀的。

翩若也知道这一点,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一直以来,盛昀都待她极好,可她从来没有回报过,一直被动地承受,他给一分,她就拿一分,他给十分,她就拿十分,乖乖巧巧的,也从不忤逆他的心思,可她怕有一日,连待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有太多障壁和阻隔。不是她点一下头,这些就能跨越的,与其这样,她不如一直不点头。

盛迟暮微微叹息。

燕晚云护送盛迟暮回来,自回府以后,一直同齐嬷嬷、轻红照看她的头上,也暗中替她隐瞒那晚她被抓走的事。

可是纸终究是没包住火,没几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骤然降临。

盛家安逸太平了几日,忽然被人扔了一大堆聘礼入门,那群人孔武有力,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来意并非不善,也没有携带兵刃,只是拉了几车辎重,并珠宝首饰,到了侯府便开始往里头砸。

定远侯怒极,没想到人都闹到家中来了,正要出门去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盛曜安抚了父亲,自己带着燕晚云便出门招待了。

这帮人蛮横无理,只管扔东西,也不说别的,守备的府卫见他们扔的都是些宝贝,也不敢擅自做主把人往外赶,直至盛曜出门,那帮人才稍稍收敛,盛曜蹙眉看着地上摆着的玉珊瑚、玛瑙、大雁、鹿皮、白狐裘、珍珠……琳琅满目,盛曜皱眉道:“你们做什么?”

燕晚云心眼儿多几个,看了这些东西,不由得惊诧,拉住丈夫的衣袖,低声道:“这个,像是聘礼。”

“什么聘礼?”盛曜藏不住声音,望向底下那搬运着宝物的一众人,“你们送这些,想娶走谁?”

这时那群人里徐徐走出一个蓝褂子的中年人,留着两撇精致的小胡子,笑着拱手道:“回盛大公子话,我家公子想娶的人,是安平县主盛迟暮。”

身后一片哗然。

盛曜忽地睖睁,还生怕自己听错了,蹙眉道:“你说什么?”

那人弯着腰,腆着一脸笑,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公子想娶的人,是安宁县主。”

盛曜凛然沉下眼眸,“你们是谁家的人,难道不知道安宁县主如今已然是当朝太子妃么?”

那人只管低头微笑,拱手道:“大公子,我们家公子便是平南府的小郡王萧战,他说,自从安宁县主嫁入皇宫之后,便缘悭一面,但那一面,他们相处融洽。”

盛曜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掳走盛迟暮的贼人,就是眼前将大小聘礼不顾盛家意愿强塞进来的萧四公子萧战!

中年男人看起来是萧家的官家,不论说什么话,都和气地透着一股善意,但说的话,也恁的难听,“那一晚,县主泪眼朦胧说,自幼便惦记我家公子恩情,在湟水之上便定了情,一别之后两地相悬,一月前他们在荒原相遇,县主甘愿委身公子,如今她鸿雁捎信,腹中已有骨肉。”

“胡说八道!”盛曜怒极,身后一对府兵冲出来,拔刀相对。盛曜抽出腰间镶着蓝玉的宝刀,一刀便架在了管家的脖子上。

那人竟也有些硬骨头,不闪不避,也不露怯,反而笑道:“盛大公子,今日你不管杀与不杀我,方才我这番言辞,在一日之内将会传遍瀚城,或许不用几日,也会传遍长安。”

燕晚云唤道:“夫主。”

盛曜回眸,妇人将他手中刀摁下,低声道:“夫君,切莫冲动,盛家门口不宜见血。”家中尚有孕妇,不宜在此时此地动刀。

盛曜是真怒,燕晚云也知晓,扭头冲那管家道:“东西我们不要,你拿回去告诉萧战,安宁县主是太子之妻,既然进了皇室,那便姓任,要娶她,将这些东西摆到长安梁宫门口,我们盛家受不起。”

那管家扯着嘴角,和颜悦色地道:“今日您不收,我们只当掩盖丑闻了。盛大公子且等一日,看看瀚城人对县主怎么说。”

盛曜怒极,回头道:“愣着干什么,将人给我绑了!萧战不亲自来见,派你个喽啰来,他是只敢使阴招,旁的都不敢么!”

说罢,几人便上来用绳子和铁索将人捆起来,这群送聘礼花车的竟然束手就擒,每个人脸上都是同管家如出一辙的微笑。

盛曜和燕晚云回头将此事报给了定远侯和盛夫人,盛夫人听罢,诧异且愠怒,“萧战他敢如此羞辱我儿!”

当初,盛夫人有意为盛迟暮择亲,旁人在她耳朵边不知说了多少那萧四公子的好话,听得她耳朵起了三层老茧,岂料见面不如闻名,不,还没见面,他的假面便戳破了,成了碎末。

燕晚云扶着盛夫人,安抚她的背,“娘,他们有备而来,说明日要把这些浑话传遍瀚城,还让别人知道。”

“可长安那边,皇上皇后不傻,他们能相信么?”

燕晚云美眸黯淡,瞅了眼握紧拳头一言不发的丈夫,终究还是老实地说道:“迟暮回来之前,在沧浪河外遇到了一帮刺客,被抓走了几个时辰……今日看来,应当是萧战所为。”

“什么?”定远侯原本倚在榻上,忽掀开了锦被,沉声道,“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报?”

“迟暮怕您二老担忧,何况这事说出去确实不体面。”燕晚云黛眉凝蹙,定远侯生得一双虎目,不怒自威,燕晚云竟也不敢直视,只得低下头,声音越说越低。

“得了,现在责骂谁都没用!”盛夫人是又气又难过,没想到路上出了这事,萧战竟然……“不行,这事我得问过迟暮,晚云你同我来。”

“诺。”

婆媳二人扶将着穿过花雨,一帘新柳如幕,惠风和煦,盛迟暮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正在花树下凝望,看着一株柳,仿佛在回忆什么,直至母亲和大嫂的脚步落在身后,她一扭头,盛夫人上来便是一个清脆的耳光。

盛迟暮吃痛,讶然地捂着脸,盛夫人沉怒道:“你被萧战抓走了一晚,那么大的事,回来竟然只说不小心落马伤了头。”

盛迟暮望了眼燕晚云,她歉疚地别过了目光,有些躲闪,盛迟暮咬唇道:“母亲已经知道了。”

盛夫人大怒,“我不光知道了,今日萧战派了一帮死士来盛家门口扔聘礼,口口声声说你与他私通,还定要娶你为妻,如若不然,明日之后这瀚城便会流言四起。”

没想到有这事,盛迟暮惊讶地俯下眼睑,上辈子萧战也就是如此,这次又故技重施,可是这一次,他手上握着她的把柄,她确实曾经被他抓走过,几个时辰,该发生什么也可以有条不紊地发生了,就算没有,可一个花容月貌正当年华的太子妃被掳走,旁人该想什么?长安那帮人更是知道,萧战曾经得到一支金箭,他那时候神态暧昧,虽然金箭赠给了公主,可谁知他心中女子究竟是谁。

一旦旁人如此想,盛迟暮哪还有什么清白?

盛夫人骂道,“我儿糊涂!母亲不气你被萧战抓走,你是身不由己,但如此大的事,你回来时怎么不事先通禀你爷娘,萧战既然有轻薄之心,那便该杀!你惧他作甚,盛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兵不是吃素的,何况你是皇家的儿媳,太子难道就能袖手旁观!糊涂,糊涂啊!”

盛迟暮咬牙,才敢说出详情,“女儿一怕父母担忧,二怕起了祸乱,三怕详情传出损了家族名声,本想早日回长安与太子殿下商议,暗中处理萧战一事,没想到萧战先下手倒打一耙。母亲容谅,女儿本来不愿欺瞒。”

她自幼是这副顾全大局的性子,这也是盛夫人一手教出来的,当下也被一番话说得再也怪罪她不得,转而问道:“齐嬷嬷说你在皇宫,那太子待你情意深笃,你闹出了这样的事,他还会信你么?”

盛迟暮却是一僵。

他还会信自己么?

上辈子她就嫁给了萧战,这事怕是早已成了任胥心里头的一个结,所以他对萧战屡屡露出些不寻常的杀意,虽然没有明示,但她知道,自打萧战走后,任胥便一直致力于部署暗杀势力,他如此深恨萧战,传出这样的流言,他会怎么想?

盛迟暮心里头一乱,忽觉得一股酸水冲上了喉头,她忍不住转身去,扶着柳树干呕起来。

燕晚云大惊,上来拍她的背,“怎么了,头痛又犯了?”

盛夫人见女儿身体不适,也不能再多说刺激她,转身让人传大夫,燕晚云点头,主动请缨便出去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跟着背着药囊的大夫穿过回廊,那大夫道:“照理说县主只是外伤,不应伤势反复,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燕晚云替他推开盛迟暮闺阁的门,大夫放下药箱开始探病,盛夫人候在香帘外头。

嶙峋的太湖石里穿过几缕白雾,迷离氤氲。

许久后,大夫沉声道:“脉象……”

燕晚云在帘内,听他说话吞吞吐吐,忙问到底如何。

盛迟暮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时,大夫忽喜上眉梢,“回老夫人,少夫人,怕是要恭喜了,小人瞧着脉象,像是滑脉。”

“什么是滑脉?”燕晚云不知,满脸疑云。

盛夫人忽冲入帘中,“你说的是真的?”

大夫赶紧点头,“是的,只是时日尚浅,需过了再过些时日,等到了足两个月,重新诊断方可确定,但一路来少夫人已说过,县主有害喜之症,那这事便十拿九稳了,恭喜县主,您怀有身孕了。”

怀孕。盛迟暮在榻上躺着,只以为近来吃坏了肚子,又是舟车劳顿,又是伤了头,所有偶尔头晕也不足为奇,没想到,竟然是怀孕了,她也可以怀孕么?

这是她和任胥的孩子,她千辛万苦得来的。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当母亲了,忽然犹如天降鸿运,她被砸得不知所措起来。

盛夫人这事不见喜色,反而顾念着女儿被萧战劫走一事,将大夫遣下去了,吩咐人赏赐他几两银子,便坐到盛迟暮的榻边,女儿的脸宛如娇杏,肌肤淡红,透着喜色地将手指轻停在腹上,盛夫人忽然脸色暗淡,“迟暮,这个孩子怕是不能要了。”

“什么?”盛迟暮微愣,她扬起目光,只见母亲脸色为难。

盛夫人握住她的手,盛迟暮掌心冰凉,她忍不住挥泪,“没有这孩子,咱们尚且能辩驳,可这事要是传开了,你偏巧在此时怀了身孕,不是刚好落人口实么?迟暮,母亲知道你不容易,可是一个女人,宁可一生无子,也不能背上如此污名你知道么?要是没有了贞洁,你此生再也回不去长安了,就算殿下心里有你,难道皇后、皇上、文武百官,他们能容你么?”

“孩子……”盛迟暮一贯不形喜怒,忽然沁出了泪水,哽咽道,“孩子是殿下的。母亲你也不信我?”

盛夫人握紧她的手,摇头,“母亲绝对不是不信你,是别人不会信了啊。”

燕晚云晕头晕脑地听完,可也明白了,婆婆竟然要打掉盛迟暮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子!燕晚云愣头青,一下扑上来,“母亲不可,孩子何罪之有?”

盛夫人沉痛,“孩子无罪,迟暮这胎来之不易,要是打掉将来再怀上便更难上加难了,可为娘的没有办法,迟暮,真相如何不可怕,可怕的是流言蜚语,它能毁人杀人于无形之中啊。”

“我还是想……”盛迟暮哽咽不成声,“不,我等任胥,我等他亲口告诉我,我,他信还是不信,我的孩子,他要,还是不要。如果孩子的父亲不认他,我就打掉他。”

她强迫自己冷静,可没办法,任胥就是她可以软弱的借口。大夫说这个孩子快两月了,那绝对不是萧战的孩子,母亲明明也知道,何况她根本没和萧战……盛迟暮想到上辈子母亲软硬兼施,逼迫自己嫁给萧战,她为了盛家,为了大梁,委曲求全了整个后半生。可最后,连最爱的人,他死在自己眼前时,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盛夫人叹气,“我与晚云出去,你一个人冷静会儿,想想该如何应对殿下。”

该怎么应对?

如果重来一次,她宁愿任性一回,上一世,宁愿天下灰飞烟灭,也只想和他在一起。她再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眼前,她就连收拾尸骸都不能够。

盛迟暮蜷起腿,想着这一路来的点滴,在任胥心中,是她一刀杀了他,可他却不恨不怨,一直对自己好,纵容、宠溺,把所有最好的都给自己,什么事都先想着自己,他贪恋,孩子气,人傻又精明,可遇到什么事,他总是以她为先,考虑她的感受,只要她皱一下眉头,他便想方设法讨好自己,即便有时候自己也有点无理取闹。

任胥,这一世你还是傻,傻得我没法拒绝。

……

长安,东宫。

任胥正跟着莳花宫女穿过抄手游廊,点了点面前的红墙,“这面墙怪光的,种点儿葡萄罢,要颗粒饱满的,甜美多汁的。”

宫女点头,嘱咐身后的人记下。

到了另一面墙根处,任胥又不满了,“这地方,给我种点花椒。”

见宫女一脸错愕,他微红了俊脸,袖口一摆,“我口味重,喜欢吃。”

说罢,昂首阔步地走开,指了指被砍断的几棵桃树,“还有这里,全给我移栽石榴树,最好是已经成活的,两年便能结果的。”

宫女心灵手巧,也是妙人,听了这么多,也不拆穿,只掩唇笑道:“殿下,为什么您要种的,全是多子的?”

这么一说,跟着的好几个太监宫女都吃吃暗笑起来。没想到殿下竟然信这个,难道比送子菩萨还灵?

任胥被人当场揭穿,闹了个红脸,“胡、胡说!”

“本宫只是喜欢吃!”

宫女偷笑着不说话了。

他们殿下这个台阶找得委实不高明,旁人一眼便看穿了。

任胥听到外头有嘈杂的脚步声,他一扭头,只见跟在晋安帝身边的全福猫着腰进门,低着脑袋道:“殿下,传陛下口谕,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请您商议。”

“哦。”任胥正难堪,立即脚步生风便溜了。

没想到晋安帝叫他过去,是瀚城出了大事。

萧战那厮果然得陇望蜀,故伎重演,将聘礼扔到盛家了,可这一回他是堂堂正正开始觊觎他的女人了,任胥坚决不让,“事已至此,平南王是不想要他的爵位了,让出盛迟暮绝无可能。”

晋安帝的眉挤出了一道川,“可是银修啊,你皇姐在他手中,这时候发兵镇压,你皇姐性命便顾不上了。”

任胥一屁股坐下来,好半晌,他咬牙道:“我信小程。”

晋安帝蹙眉,“那你现在要怎么做?萧战觊觎迟暮,他公然打你的脸,这事你父皇虽然很想支持你,但其实,只要你说不介意,这口气你要能忍了,父皇也陪你忍。”

“忍个屁!”任胥怒极反笑,暴躁地跳起来,“母后被人求婚了你还能一本正经地坐在这儿跟我讲道理?”

晋安帝叱道:“你反了,跟朕这么讲话!”

任胥咬牙,良久以后,他静下来,声音沉沉:“儿子收拾东西,即日去瀚城。”

晋安帝拍桌了,“你这个时候去,不是自投罗网么?要是萧战有心对付你,说不定这招就是引蛇出洞。”

“我是太子,岂会是蛇。”任胥反驳。

这话……竟有点屁大的道理。

毕竟是自己生的。

晋安帝不拆他的台,心道,儿子像我,今日要是不让他去,眼睁睁看着媳妇被轻薄被调戏,那是不能忍的,还不如放了他走,教他自个儿把事情理清楚,安慰受惊的媳妇儿,不然那么好的姑娘可就没了。

当然此时父子俩都不晓得盛迟暮怀孕之事,盛夫人封锁这点消息还是足够看的。

任胥连夜收拾了行李马匹,翌日一早同马皇后告别,只道:“儿子不能看着暮暮受欺负。”

马皇后诧异,拉住他的手,道:“你信迟暮?”

废话,当然信。

任胥抬起眼眸,目光清湛,宛如碧海,“既然娶了她,就要信她。萧战片面之词,岂能重过朝夕相对的发妻?”

“也好。”马皇后拍拍他的手背,“你既然信她,那去了之后,千万不能嘴巴欠,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一向嘴没规矩,去了之后,只管好生安抚迟暮,把所有的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女人碰上这个多半便六神无主了。盛家虽然有人会安慰她,但她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你了。”

任胥点头。

马皇后道:“萧战不忠不义,你便给他一个好看,遑论别的,你皇姐这事虽然值得惋惜,但也是她咎由自取,你若是看萧战不惯,只要你有本事,他是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全凭你。”

“儿臣知道了。”任胥眼眶都热了,没想到父母这一回竟然都深信他,站在自己这一边。

任胥拾掇了一番,从东宫移栽的花木上,摘了一片花椒叶搓在手里,放到盛迟暮给的香囊之中,策马出了梁宫。他心里惦记了太久了,这次不单是盛迟暮归宁,他也要见见老岳丈,接下来的仗怎么打,还是他亲自去了胜算才更大。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