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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盛迟暮任胥 > 第13章
 
秋闱在即,晋安帝给任胥留了一堆课业,盛迟暮难得有逾五个时辰见不到他的人影,见姹嫣来换水,信口便问了一句,姹嫣将毛巾放到水里,偷偷掖住了嘴唇,轻笑道:“皇上想罚太子,他现在忙着呢,今日想到什么,拿着东西到国子监去了。”

“国子监?”

就盛迟暮所知,任胥满十七之后,便从太学肄业了,因为是皇太子,他要一步步走入朝堂,所以注定无法待满年月。

姹嫣解释:“嗯,殿下有一对双生弟弟,现年十三,两人都有国子监的大儒教导读书,所以平日里很难见到人,殿下也使唤不得,所以去找他们商议对策了。这两位殿下鬼主意最多,太子殿下成婚那晚,俩人拉着殿下灌了他足足十二碗陈年花雕。”

盛迟暮惊讶地收拢了书卷,“那太子也喝么?”

“他们骗他的呀。”姹嫣也是听了底下两个小宫女的私语,觉得有些好玩,“殿下有个毛病,从小就分不清那兄弟俩,所以他们总捉弄他。从头到尾,太子殿下都以为是二殿下灌的酒,其实他们俩轮班儿换着上的,也幸亏太子殿下酒量好,把两个小殿下都喝倒了才进的婚房。”

难怪那日他一身酒味。

盛迟暮微微摇头,这两位从不见人影的双生皇子,还真是与任胥如出一辙的顽劣。

姹嫣又道:“不过这两位殿下在宫里头是出了名的鬼见愁,他们不来招惹娘娘,您也千万别主动找他们,这两人不比咱们长乐公主好相处,在宫里头除了太子的话,谁的都不听,皇上来了也一样不好使的。”

盛迟暮颔首,她想,那一定是任胥平日里对他们极好,或者玩得来。

但今日任胥去国子监碰了一鼻子灰,双生子都是一肚子坏水儿,一番话说得颠来倒去,前后矛盾,任胥最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又玩弄自己呢。

任胥以前从未协理过科举之事,只能徐徐图之,暂且用心学,他父皇也不想看到自己儿子总被人在暗地里戳着脊梁骨骂“脓包”。

盛迟暮将绣花纹理贴在了鞋上,做得典雅精致,姹嫣一个劲儿地称赞,“您要是送出去,保管他都舍不得穿呢。”

盛迟暮想到了任胥要的香囊,摸了摸手里的布鞋,轻声道:“这种绸布替我留意一下,我还要的。还有丝线。”

“嗯?太子妃娘娘还要给谁做么?”姹嫣故意的,那眼睛看起来狡黠得很。

盛迟暮脸色淡淡的,闻言,起了一丝春水般的微澜,道:“你这丫头跟别人都不一样,竟有胆子问我。”

姹嫣便故意伸了伸舌头。因为与太子妃相处久了,便觉得她是个看起来冷淡,但实则让人如沐春风的人,性格其实很温和,又大度,在她这里当差每日都有很多空闲,因为寻常的小事,她总是亲力亲为,也不娇惯,没有一星半点长安贵女们那颐指气使的架势。

秋日暮,盛家军到了城郊。

盛迟暮随同任胥一路送他们到郊外,夕阳下古朴的官道,从繁华恢弘的古老城池外沿入含翠的山峦处,任胥下车时,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披在盛迟暮的肩头。

晴空如融化的夕晖自天水中沐浴而出,盛家军只见他们大梁的太子对太子妃珍之重之的爱怜画面,那模样像亘古便在的一对眷侣,哪有先前传闻得那么可怕。盛家军心底里,安宁县主就是天外的一粒明珠,一弯弦月,那是触碰不得的高雅无垢,有人得了她,自然要放在心尖尖上疼着才不为过,好在这位太子殿下不像传闻中那么混账。

本来齐嬷嬷也要同来的,但盛迟暮将她留在了东宫养伤,胡太医开了一堆药方,还有任胥珍藏的灵丹妙药,伤势不算严重,休养数日便会好转。

盛忠见盛迟暮从身后拿出了软缎杏黄的包袱,交托给自己,接得慎之又慎。

盛迟暮望着这片天下伫立的大好儿郎,这曾经随着他父兄征讨羯族所向披靡的盛家军,今日,他们将回到他的翱翔的天穹之下,他们脸上全是期待和兴奋,盛迟暮不敢将自己的离愁别绪露出一点,怕惊扰了他们的喜乐,“忠叔,这里有我的一封家书,还有给你做的一双鞋,瀚城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您一路好好保重。”

“我记得了。”

盛忠瞅了眼立在马车旁的太子殿下,低声道:“县主,我们走远一些说。”

“嗯。”盛迟暮虽心底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跟着盛忠到了一旁,盛忠有些神秘,从怀里摸出一只玉圭,塞给她,叮嘱她藏在袖中,到盛迟暮依言照做,才压了浑厚的嗓音道:“县主,这是临行前夫人让我准备的。她说,长安遥远,毕竟是鞭长莫及,但盛家能在长安安顿的打点的,都在这里了。她听说了太子殿下实在对您不是有心的,便叫我将这个一定要给你,将来你与太子有了龃龉,这东西留着,在长安你也吃得开。”

“母亲想得真周到。”其实如果任胥一直对她这么百依百顺下去,他们能吵什么,她还真真不知道。

盛忠叹了叹,飞扬的尘埃如屑,从小看着长大的盛迟暮,在他心底里比亲生女儿还亲,往后她便要一个人留在这人心鬼蜮的长安了,这里有多少人是纯良的,有多少人像北漠男儿胸无城府?怕是凤毛麟角。

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往后的路,只有她自己走。

这条路若是一直稳稳当当,将来便是母仪天下,若是走不好,三尺白绫和青灯古佛,那也不远。

任胥倚着轩丽的马车,马儿噗嗤打了个响鼻,他捋着枣红马的鬃毛,脑海里全是厮杀的战场,盛家军忠勇无敌,却因为他惨死关外。定远侯盛平川一家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所以那时候盛迟暮一刀捅进他的胸口,他除了惊讶之外,竟毫无怨言。到底是他间接害死了她爹,他只是不甘心那罪魁祸首还在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战争的果实罢了。

盛忠郑重其事地对盛迟暮抱拳施礼,“还有一言,大公子交代过,若是将来太子殿下待你不好,欺负了你,你只管回来,盛家虽然门户小,比不得大梁皇家,但也不受窝囊气,他亲自来教训太子。”

没想到大哥竟然还说了这些,盛迟暮素来沉稳持重,不禁也眼眶微红,“我知道了。”

“还有,这大梁太子是个绣花枕头,金玉其外的主儿,县主既然嫁做太子妃,当激励太子用功才是,不然这江山到了他手里头,如何治理。盛忠是个粗人,只知道打仗的事儿,有些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这位太子爷风评实在不高,若有一日,县主觉得他实在是不堪,您大可以回来,北漠那弹丸之地虽小,但对您永远是敞着大门的。”

盛忠说话直,要是盛迟暮真可以不顾皇命掉头就走,她大可不必嫁到长安来了。但这份情她要领,“迟暮知道忠叔一直惦记着,殿下——他待我很好,若是有难处,我会再写家书。忠叔一路顺风才是,切莫以我为念。”

“好。”盛忠应下了。

任胥抚着马儿的鬃毛还在沉思,连盛迟暮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留意到,她轻声道:“殿下,忠叔他们走了。”

任胥才如梦初醒似的,遥望着那一点烟尘,夕晖在青峦群山之中覆没,盛家军浩浩荡荡地远走了。

他扭头道:“暮暮,我有封信想让你交给定远侯。”

盛迟暮朱唇轻曳,“殿下有话想交代我父侯?”

任胥“嗯”了一声,喉咙里滚出一个坚毅的声音:“一定、一定要送到。”

也许是他的语调太过谨慎,他的眼神太过凝重,盛迟暮微微愕然之后,立即又听他道:“有些话我说的你父兄未必信,但你说的便不一样了。”

任胥是想借她的手来写封家书吧。

他没有瞒着她,这点让盛迟暮意外觉得放心,“嗯。殿下交代便可。”

任胥抿了抿唇没说话,但带着她上了车,马车里无法提笔,一路回到了东宫,任胥铺开笔墨,将一支青毫放到她掌心,“我知道盛、萧两家是世交,隔河相望多年,同饮一水,但平南府拥兵自重,野心勃勃,岳父定远侯早有防备,你按我说的,嘱咐你二哥在湟水岸上调遣军力驻扎下来,就说黄河湍急,定远侯为百姓民生计防患于未然,抢先制住河道,占一个先机。”

前世萧战也是这么做的,他既然耍无赖,现在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盛迟暮却心惊了,迟迟不能落笔,隔了半晌,忽咬唇道:“殿下,即便萧家这几年兵权膨胀,人心不齐,但殿下此举,将让世人如何看待我哥哥?他是大梁的忠君良臣,怎可随意调兵,这难免不会引起父皇猜忌。”

任胥对这事却有些坚决,他握住了盛迟暮的手腕,声音虽轻,却有种不容置喙的果决,“暮暮你要知道,江山将来都是我的,你是太子妃,盛家便是皇亲国戚,而且我会亲自禀明父皇,他许会说我又胡闹,但即便是先斩后奏,防患未然,也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何况这事,对盛家来说并无妨害。”

他用了太严重的四个字,但偏偏笃定强硬得令她不得不信服。就连盛迟暮自己都觉得奇怪,她见识过平南郡王,也知道他的确是个心比天高之人,但都不敢像任胥这样,三言两语给他定了忠奸。

“殿下以后,都要一直防着平南王?”

任胥一扭头,撞进了盛迟暮柔软迢和宛如满天银河诸星的眼眸里,清婉幽雅,他倏地抿紧了唇,其实萧战那个人哪里懂什么情爱,他想娶她不过是为了盛家的兵权罢了,利用而已,到手了便索然无味了。

如同他的皇姐一样。

他的暮暮,前世又何尝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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