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忆旧文学 > 盛迟暮任胥 > 第53章
 
程令斐一辈子没有过这种若生若死的感觉, 醒过来时,身下咯人的干草让他腰酸背痛,惊讶地支起眼眸, 四周的光很暗淡, 任长乐燃着火,在一旁打瞌睡, 听到干草窸窣摩擦的动静,才终于回过头, 看到他便松了一口气似的, 走过来将挣扎着要起身的男人摁住。

“别乱动, 你身上有伤。”

任长乐也不是少女了,她身上有一种成熟的女人香,宛如擎着的一朵丁香, 虽然她看起来像一团烈焰,这股幽香让程令斐心猿意马,脑中嗡嗡的:公主握我的手了!公主抱我了!……要命,别摸我肚子, 再往下真要死了!

任长乐偏着头打量他的伤口,刀伤很深,到现在才勉强止住了血, 心思纯净的任长乐完全没想到男人丰富的心理活动。

那一刀伤在他的腹部,要再深一点,荒郊野岭的她就真没辙了,手指碰了碰程令斐身上用她的披帛缠的伤口, 程令斐深深抽了一口浊气,仿佛这会才意识到疼,抬起头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山洞里,忙问:“公主,你带我来的?”

“废话。”任长乐白了他一眼。

当时虽然打趴了那些人,但程令斐受了重伤,如果不是那帮人轻敌暂时没有找帮手,凭他们也是插翅难逃,任长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鬼门关门口抢回来,拖着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走了不知多远,才在山坡底下枯死的古藤掩埋之中发现了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

火燃起来,哔哔啵啵地弹响着。

任长乐转过身,用一根半丈长的木棍挑着篝火,程令斐将身体后仰,撑着两只手臂,安静地偷看她,虽然气氛微妙而尴尬,但是能这样贪婪地偷看公主,已经很好了,他满足地微笑起来,露出一抹得偿所愿的慵懒。

但是任长乐到底是一出口就打破了这场尴尬,“程阁老的孙子,不在长安养尊处优,为什么来这里救我?”

程令斐心里咯噔一声,该来的,到底还是躲不过啊。

任长乐狡黠得像只得逞的狐狸,扭头,一张绝艳的脸映着明灭的火光,肌肤宛如蜂蜜般流淌着晶莹的光,程令斐舔了舔干燥的唇,就听到她用一种笃定的自信的口吻道:“你喜欢我。”

程令斐本来还想陪着笑两声,却笑不出来了。

任长乐这人直接,拐弯抹角说话她不习惯,“你就回答,是还是不是。”

都这么肯定了还问他是不是,程令斐苦着脸笑,伤口的痛仿佛瞬间被放大了数倍,他咬着牙不肯答话,因为忍着痛,额头出了一层汗,沿着额角和脸部轮廓滑下来,青年男人身上全是成熟浓烈的体息,任长乐觉得还挺喜欢,用自己剩下的最后一块碎布替他擦起汗珠,她动作轻柔,唯恐伤了他的模样,让程令斐内心波动起来,真贪恋这一刻的幸福,怕不伸手,她就跑了,可也怕一伸手,梦碰碎了。

好一会儿,任长乐低下眼眸,只见程令斐正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看,她红唇荡漾,“还说不是,你就是喜欢我。”

程令斐又赶紧把头扭过去。

别扭得像个小媳妇。

任长乐擦完汗,微笑着走到一旁,那边有一个天然砌成的水池,山壁上有冰泉沿着青石滑落,在水池里聚集成小小一方水洼,任长乐将碎布湿润了,放到青石上晾着。

山洞里没有光,也没有食物,程令斐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稍一挪动,伤口就剧痛不止,他暂时没办法起身,任长乐看出他的想法,既然他不说喜欢,她就离得远远的,不咸不淡地说道:“你睡了一天多了,昨天那帮人带着猎犬来搜查,我正好杀了一匹狼扔在外头,好像把他们糊弄过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卷土重来,但是既然已经查过了,我想他们也不会回来了,你身上血腥味很重,所以……”

程令斐一惊,猛地低头,自己的亵衣都不见了!

不但亵衣,好像,确实贴身的衣物都不见了,任长乐知道他想什么,握着碎石头,漫不经心地砸进火坑里,“你身上都是血,事急从权,只能将你身上都擦一遍,再把那些染血的衣服都扔了。”

说罢,又咬了咬唇,被火色映得脸颊沁出了一层蜜粉,“本公主也当着你的面脱过衣裳,算扯平。”

程令斐傻了。

为什么公主当着他的面宽衣时,他竟然昏着!

不对,这都不是重点,公主竟然脱过……她把自己从里到外不是都看完了!

任长乐一扭头,“喂,你不要想太多,山洞里太黑,当时我没点火,什么都没看到!”

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令斐偷偷咧嘴,还有点儿害羞,反正不想说话。

任长乐堵着气上不去下不来,总觉得他不承认喜欢自己,便很不乐意伺候他,可想想,他为了自己孤军前来,明明在长安他还有家人朋友,便替他不值和惋惜,自己有什么好的?她沉迷萧战的时候,他又不是不知道,还有她……

她又回眸,诧异道:“你是程令斐?”

“嗯。”他一头雾水地点头。

任长乐窘迫地咬唇,“当年我差点同你哥定了亲,还上你家闹过,对了,当时你也才……”任长乐比划了一下到自己鼻子的高度,“这么高啊,我好像还打过你?”

任长乐和程令斐同岁,在少年身体抽条之前,确实长得不高,而任长乐则身材修长,是女人之中的佼佼者,比起来那一年他比她还要矮,梁朝素以硕人为美,现在想想为什么当年自惭形秽,也不是没有道理。

程令斐“嗯”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这里,被甩过鞭子,当时还破了相。”

“是么?”任长乐好奇地凑过来,他的脸一点伤都没有,任长乐左瞅右瞧的,最后收了手回去坐好,“我打了你,你却来救我。”

公主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程令斐的耳梢都跟着痒了起来,公主实在是太温柔了。

没有继续添柴,火很快灭了,洞里又是一片昏暗,黑夜里两个人相对而坐,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程令斐心里那些邪念作祟,一个个小人似的跳出来,张牙舞爪地挑衅着他的理智,不到一会儿,他的呼吸便急促了,喘得也厉害。

任长乐还以为他的伤口又崩开了,忙走回来瞧他的伤势,程令斐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任长乐吃了一惊,只听到男人扭捏踌躇地说道:“我喜欢你,公主,我是喜欢你的。”

她第一次听到别人说喜欢她。

这些即便是晋安帝都没有说过,他不可能说。

任长乐明明早猜到了他的心意,心里还是觉得触动,仿佛程令斐那些躁动的小人钻到她的心里去了,软软地勾着爪子挠,她很少害羞,还是躲了一下。

但是程令斐不让,他攥住她的手,一鼓作气豁出去了。“我不一定要你接受我,但是,如果你还愿意嫁人的话,就……还请给我这个机会。”

任长乐挑眉:“本公主下嫁?你有什么本事?”

程令斐嘴笨,用手甩了自己一耳光,才缓缓道:“我是不像萧战那么有本事,但是,”明明是黑夜,昏暗的洞里,青年固执地握住她的手,眼神却那么明亮,任长乐好像一下被抽空了力气,只听到他柔软的声音在鼓噪的心里一缕缕拂入信风,“我很喜欢……你。”

很喜欢。

像一个小孩子,怕别人不信,将自己的想法表达的缓慢、清晰,还刻意挑出重点强调一样。

任长乐没做回应,她怕太快了,前车之鉴犹在,她怕……

程令斐就那么忐忑无措地等着,所以心意被扒开,就像一丝|不挂地任由人观瞻,他明知自己就是任长乐的奴隶,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被牵着鼻子走,无怨无悔,他明知,如果她还是不接受,那这辈子的机会便微茫了。

可他忍不住了。

任长乐果然抽回了手,程令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清澈如溪的眼波黯淡无光,仿佛要哭出来了似的,任长乐看不到,扶他的背躺下来,“夜深了,你别想太多,先睡一觉。”

任长乐没听到任何回音,只是在他躺下来时,耳中钻入了低低的抽噎的声音,那么隐忍委屈。

她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以前觉得自己飞蛾扑火,怎么就看中了萧战,可现在却觉得,其实自己只是冲动鲁莽,虽然对萧战心动过,可是不计后果地跟着他走,却未必真是为了爱他。她对萧战用的所谓真心,跟程令斐比起来实在不够看。

“我……想一想,你先睡,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儿,你要能答应我一起活着回长安,我就告诉你我的答案。”

程令斐不吭声,难为情地抹了抹眼睛。

任长乐将他脑袋下的干草铺得厚实了一点儿,将男人放下来,举动温柔,甚至不敢将动作放大一点儿。

黑夜里,两个人都有点儿情动,荒郊野外的,任长乐心跳如擂鼓。

休养了一晚,两人都饿得睡不着,任长乐甚至挖了点野菜,荒野之外只有蕨草,也没有盐,幸得随身携带着火石,只能用火烤了,粗浅用了点东西,两人都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任长乐将程令斐的一条手臂架起来放过自己的脖颈,搀扶着他往外走。

出了洞口,天地一片新生的曙色。

花木扶疏,垂帘的古藤倒悬,宛如风铃一般,簇起连绵凄艳的绿,古道微风里伶仃起歌谣。

脚下磕磕绊绊的,几乎走了很久,才碰上路上一个拉着盆栽的农夫,任长乐上前,用自己贴身的翡翠绿耳环换了一条板车,将程令斐放到板车上躺着,两个人又沿着小路转出山坳口。

曦光如锥处囊中,从皑皑层云里刺出来,斑斓夺目,照在人身上有宛如新生之感。

程令斐心疼公主一路上照顾自己这个伤病的没用男人,却不敢开口,更怕她真想起来,便将自己放在这儿置之不理了,“任胥一直派人在找你,平南府城外有他的一队玄风军,只要找到他们,咱们便能出去了。”

任长乐“嗯”一声,嘴上虽然硬,但心里却是温暖的。

她拉累了,就放下板车休息会儿,程令斐一路上捂着伤口,脸上仍旧没有血色,甚至有些委顿枯槁,任长乐往前走过去,在程令斐仰面而视的目光里,多了一张倒映着的俊俏脸蛋,美得气焰嚣张,他看着看着便傻了,一动不敢动地僵着。

任长乐早心神荡漾,忽然抿唇一笑,俯下身用力地吻了他一口。

“从今以后,程令斐就是长乐公主的小媳妇儿,听到没有?”

他傻傻听着,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仿佛自己被公主亲了,只是一场幻觉,他还在确认。

“长乐。”

任长乐又亲了他一口,“好好养伤,别说话,等我找到任胥的玄风军了再说,到时候肯定还能找到最好的大夫给你治伤。”

好归好,可是从一个男人丈夫变成小媳妇儿……不习惯!

看着公主眼睛里张扬的笑,明媚的星光,程令斐心动得不行,不好也好了。

任长乐闭上眼睛,将嘴唇温柔地印在他的唇齿上,程令斐还不敢太放肆,任长乐也羞涩,两个人都是浅尝辄止,她微微喘息着抵着程令斐的额头,喃喃道:“栗子酥,我喜欢。”

饶是程令斐木,脑袋转不过弯,也知道了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他受了重伤半死不活,可终究还是感动她了,她愿意接纳自己了。

“回长安之后,我日日给你做。”

任长乐的清泪落下来,珠子似的滚,“对不起。”

在长安时,她曾命人扔了很多他做的栗子酥。

程令斐得偿所愿,满心欢喜,哪里还顾得上那点廉价的栗子酥,“没事没事,我平日做了吃不了的也拿去扔了。”

他那模样真傻,任长乐破涕为笑,重新走回去,“我们得快点,免得又碰上了追兵。”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