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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文学 > 不赦 > 第412章 磨刀
 
深夜,临山城的某条街道上,已经持续了约莫至少一刻钟时间的嚎哭声,终于逐渐消失,左右商铺邻里,被惊动了不少,有些胆子小的,还以为是临山城死人太多,终于闹了阴鬼婴灵,不敢出门,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被窝当中,将脑袋也蒙在里面,但另外有些胆子大的,就出门查看,见到街道一行四人,两大两小,其中三个都在街道一边的阶梯上坐着,而另外一个,就坐在街道当中,满脸血污不说,还满脸泪痕,显然之前那个哭喊吵闹的,就是这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这些人具体是个什么来历,那些胆子大了一些的商铺邻里没去在意,远远看了一眼,确定不是因为死人太多,闹了阴鬼婴灵之后,就不再理会。

在临山城这种地方,尤其未曾修行的凡夫俗子,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道理,因为多管闲事的代价,往往承受不起。

一刻钟后,少女鹿鸣的哭喊声逐渐弱了下来。

一方面是苦累了,另一方面,则是鹿鸣已经察觉自己的哭喊吵闹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尽管在此期间,那个看似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了很多的黑瘦丫头也曾开口相劝,并且次数极多,但那个接下来一段时间要教自己练拳的家伙,却始终不为所动,就那么大落落地坐在那里,冷眼旁观。

没人性的狗东西!

鹿鸣心里恶狠狠地暗骂着,眼神阴鸷,咬牙切齿,抬手捂着额头伤口,却又不敢完全按在上面。隆冬时节,夜里的寒风格外凛冽,哪怕不是靠海吃海的洮儿镇,也依然难免如此,所以冷风一吹,伤口就格外疼痛,少女满脸倔强地坐在那里,一只手臂光秃秃的,那只早在之前就已经被她自己撤掉的衣袖,也因为之前的满地打滚,使劲撒泼,被丢在了很远的地方。

阮瓶儿忽然壮了壮胆子,伸手扯了扯云泽的衣袖。

“要不,还是给她买身新衣裳吧?”

阮瓶儿瞧见云泽看了自己一眼,当即一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干笑两声,然后伸手指了指被丢在很远处的那只衣袖。

“袖子都已经被她扯掉了,这么冷的天,她又不是开了气府的修士,如果这个冬天真要让她这么过,胳膊肯定会给冻出毛病的。”

小丫头也跟着开口劝说,轻声细语,满脸哀求。

云泽闷不吭声,只是冷眼望向那个坐在地上满脸倔强又咬牙切齿的泥腿子,后者怡然不惧,眼神阴鸷望向云泽,哪怕额头伤口疼得让她直哆嗦,当然也有可能是冷得,却也依然不肯示弱。

云泽忽然抱着柳瀅站起身来。

“既然她不想走,那就咱们自己走。”

阮瓶儿闻言一愣,原本还欲开口劝说一句,忽然瞧见云泽眼神之中隐有不善,立刻强忍下来,掐死了原本的念头,跟着站起身来。

小丫头柳瀅拽了拽云泽衣领,眼神怯怯,可怜巴巴。

只是云泽依然不为所动,只是伸手拢了拢小丫头额头上因为夜间风大就散落下来的发丝,轻声言道:

“有的人天生就是个贱种,总以为自己格外的聪明,也可能是觉得自己格外的厉害,所以天底下全部的人都得围着她转,她想要什么,就得有什么,实际上却是蠢得要死,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在意她究竟是死是活,过得好坏...”

云泽声音不大,但却足够被鹿鸣听到。

因而不等云泽说完,少女就脸色一变,慌忙喊道:

“是那个姓秦的家伙把我带出小镇的,他肯定得负责照顾我,但那家伙现在把我交给你了,你不能这样!”

云泽瞥她一眼。

“之前你跟秦九州刚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见了,当时你手里还拿着半串糖葫芦,后来事情解决之后,你听到秦九州叫了客栈伙计准备酒菜,就干脆将那半串糖葫芦直接丢掉了。先不说你浪费东西这件事,我也懒得跟你计较这些,毕竟那串糖葫芦不是我花钱买的,当然肯定也不是你这个穷鬼泥腿子,所以就只有秦九州。但我很清楚,那家伙并没有那么多闲心,还能想到给你买串糖葫芦吃,所以肯定是你跟他要的,手段也应该跟刚才一样,如果他不肯给你买,你就撒泼打滚,说什么也不走。”

云泽冷笑一声。

“说实话,秦九州那家伙耐心确实不错,但我毕竟不是他,没那么多耐心陪你胡闹,更不会因为你胡闹一番就会心肠一软,如你所愿。因为我跟你那个断了一条手臂的母亲,可是同一类人,都是从俗世来的。”

闻言之后,鹿鸣立刻小脸惨白,眼神惶恐,下意识退了两步。

阮瓶儿眨了眨眼睛,这事儿她是知道的,之前还在南城的时候就已经从别人那里听说过,毕竟之前那段时间,约莫能有一两年左右,无论山上还是山下,到处都是关于云泽云大魔头的各种传言,就算不想去听,无意打探,也总会时不时地听到一些。

但阮瓶儿并不能理解云泽说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云泽也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继续开口说道: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在我身边的时候,你之前的那种性子,就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儿,老老实实,乖乖听话,否则一旦把我惹烦了,我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就会直接出手宰了你,或者一脚踹死你。当然如果你有本事的话,也可以尝试着动手杀我,前提是你做得到。”

云泽眼神冷漠。

“我只给你三次机会,可以允许你来杀我,三次过后,我就会直接宰了你,我也劝你最好别去指望到时候有谁能够救你,秦九州也拦不住。所以你最好还是考虑清楚了再动手,就三次。”

然后伸手指了指那条躺在极远处的半截衣袖。

“现在,把袖子捡回来,乖乖跟我走,或者你自己留在这里,是死是活,只凭自己本事。”

言罢,云泽便转身就走,顺便叫了一声有些目瞪口呆的阮瓶儿。

后者怔怔回神,神情复杂看着那个已经抬脚走出去的云大魔头,往常时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直到后来有关云大魔头的风波逐渐过去,才知晓,原来流言盛行,是与瑶光有关。可如今再看,当初那些有关云泽的流言,虽然有些言过于实,但魔头之名,还是没差。

秦九州早先可是说了的,要让这个小姑娘跟你练拳。

你带她修行,教她练拳,还要让她来杀自己?

阮瓶儿有些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他驯化那个小魔头的一种方式,还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阮瓶儿随后扭脸看向那个小魔头,意外发现,这个刚才还在胡搅蛮缠的家伙,虽然仍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却又不知为何,竟然真的乖乖走向那只已经断掉的衣袖,弯腰捡了起来,然后一边捂着额头伤口,一边闷不吭声跟了上去。

少女不傻,知道这里是临山城,山上修士多得比狗还不值钱,不是洮儿镇那种可以随便的地方,一个不太小心,就会丢了性命,真要不肯服软,自己留在这里,就这天气,出不了三天,那个将不远万里将自己从洮儿镇带来临山的秦姓读书人,就可以为自己收尸了。

鹿鸣心里恨透了这两人。

所以哪怕少女已经乖乖跟在云泽身后,也依然忍不住满心恶毒,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云泽忽然开口道:

“如果你敢拿你手里的石头砸我,可以,但也要算一次。”

啪嗒一声。

少女扁了扁嘴巴,丢掉了刚才弯腰捡起那只衣袖时顺手捡来的石头,然后抬头看向那个趴在云泽肩膀上的黑瘦小丫头,腹诽不已。

长得又黑又瘦,这么丑,怎么就这么讨这家伙的喜欢?

少女有些想不明白。

寒风凛冽。

方才没有走出多远,鹿鸣就已经开始冷得瑟瑟发抖,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将衣袖给扯了下来的举动,如今就只能将衣袖套在手臂上,却也依然难免会在撕烂的地方有着缝隙,冬夜寒风,无孔不入,就沿着缝隙灌了进去,不光手臂热乎不起来,甚至就连身子也变得越来越凉。只是即便如此,少女依然死死咬紧了牙关,阴森目光落在安安稳稳走在前面的云泽身上,腹诽不已。

这些俗世出身的家伙,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铁石心肠,那家布匹成衣铺子的店家明明就已经被她闹醒了,之前还出门查看情况来着,既然已经醒了,短时间内肯定睡不着,那么生意人哪有生意上门还不做的道理?再者说了,一件新衣裳而已,能花几个钱,洮儿镇的那些布匹成衣铺子里,最贵的一件厚实一样,也才几颗碎金罢了,虽然自己没钱买不起,但你肯定有钱啊,你们这些山上修士,哪有几个穷困潦倒的?

穷文富武这四个字,少女早就听人说过,尤其黄土巷里的那些街坊邻居,隔不两天,就要念叨一遍,都说山上修士那是个儿顶个儿的腰缠万贯,手指缝里随随便便漏出几个子儿来,就能让他们一条巷子里的所有人全都过上好日子,偏偏就是不肯。

少女冻得牙齿打架,只能缩紧了脖子,抱紧自己,然后余出一只手来捏住衣袖撕裂之处,免得寒风继续灌入其中。

再走一段路。

少女已经没有心思继续暗地里骂人了,冻得不行,忽然加快了脚步,壮着胆子赶到云泽跟前,神色惨然。

“云大哥,师父,我叫你师父好不好,这鬼天气,真的很冷哎,扯烂了衣袖这件事儿,算我做得不对,但现在也已经救不回来了啊,都已经扯掉了,这冷风,嗖嗖地往里灌,而且你瞅瞅,我这鞋子也还破了洞,真的,不骗你,您老人家就行行好,给我买件新衣裳暂时穿上行不行?不买新衣裳,新鞋子也可以,真的,冻得脚疼,两条腿也是冰凉冰凉的,快要走不动路了。我身子骨很弱的,要是真的生病了,还得劳烦您老人家照顾我,得好几天才行,很麻烦的...”

她抬了抬脚,鞋子果然是真的破了一个洞,露出黑黢黢的脚趾头,还不忘抬了两下示意一番。

云泽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随后看向跟上前来的阮瓶儿。

后者会意,咧嘴一笑,手掌一拍气府所在之处,就立刻取了一套衣裳鞋子出来,交给鹿鸣。

千面郎君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易容之术,遁法反而在其次,身上理所当然带有各种不同的衣物,用来以作不时之需,之前虽然有意想要拿出来,但云泽没有发话,也就不敢自作主张,毕竟两人现在也是主仆关系,真要闹得关系僵硬,就无论对谁都不会很好。

只是令人颇为意外的,阮瓶儿取出的那套衣裳鞋子,竟与鹿鸣的身材十分相当,格外合适。云泽深深看她一眼,大概能够猜出,这位千面郎君的易容之术,应该并不仅仅只能更改容貌,甚至就连身材也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做出改变,否则也就不会准备这些明显与她身材并不合适的衣裳鞋子。

倒是少女鹿鸣,没有在意这些,欢欢喜喜接了过去,然后扭头跑去旁边的隐蔽角落,将衣裳鞋子全部换上,一边抬起手臂用衣袖擦着脸上的血污泪痕,一边笑着走了出来。

刚换的新衣裳,就这么脏了。

阮瓶儿皱了皱眉头,一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就连柳瀅也张了张嘴,然后重新闭上,鼓着小脸有些不太高兴。

云泽指了指角落的方向。

“把你换下来的那件衣裳拿回来,还有袖子,一并带上。”

鹿鸣愣了一愣。

“为什么?”

云泽眼神一冷。

少女缩了缩脖子,立刻转身小跑着回去拿了衣裳和袖子,然后抬头看向云泽。

“鞋子还要不要?”

阮瓶儿叹了口气,代替云泽答道:

“鞋子不用了,就算带回去也补不上。”

鹿鸣“哦”了一声,一脚踢开旁边挡了路的破旧鞋子,然后怀里抱着那件厚实衣裳和衣袖走了回来,眼神古怪。

“这件衣裳都已经扯掉袖子了,还不丢?”

柳瀅眨了眨眼睛。

“可以重新缝上呀,而且就算不缝上,也是可以穿的,就跟你之前那种穿法一样,比我以前穿的那件衣裳好多了。”

鹿鸣撇了撇嘴巴,根本不信。

柳瀅有些委屈。

“真的比我以前穿的那件衣裳好多了,我没说谎,只是后来遇见大哥哥了,才有这件新衣裳穿。不过之前那件衣裳我没丢掉,现在也还在鸦儿姐姐的房间里,你要是不信,回去之后我可以拿给你看,那件衣裳我穿了好几年哩...”

云泽默然,这件事他早就知道,鸦儿姑娘跟他说过一次,原本是要丢掉的,但小丫头有些舍不得,就自己跑去后山捡了回来,动手洗干净之后,便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弟子房的角落里,直到后来被鸦儿姑娘无意发现了那件衣裳,问了一声,才知道原来竟是小丫头觉得那件衣裳还能再穿两年,尤其到了夏天天热的时候,破破烂烂反而正好,穿着凉快,这才捡了回来。

云泽又看一眼旁边那个袖子上已经满是血污的洮儿镇少女,然后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不用理她。”

柳瀅撅起嘴巴,乖乖应了一声,趴在云泽肩膀上不再说话,只是大眼睛依然时不时地望向那个额头带伤的小姐姐。

后者神情阴狠,眼神冰冷,唇瓣不断开合,骂骂咧咧,却不出声,瞧见了那个黑瘦小丫头正看着自己,立刻瞪起眼睛,一阵龇牙咧嘴,吓得柳瀅慌忙将脸埋在云泽脖颈里面,许久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偷偷看向那个要比自己好看了许多的少女,眼神怯怯。

鹿鸣扯起嘴角,啐了口唾沫。

小丫头越发觉得有些委屈。

之前我还帮你说话来着,怎么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阮瓶儿跟在最后面,将这一切全部收入眼中,看一眼那个乖乖趴在云泽肩膀上的黑瘦小丫头,再看一眼那个明明出身贫贱,却是个细皮嫩肉模样的鹿鸣,然后抬起双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明明同样年纪不大,怎么这两个小姑娘之间就差了这么多?

所以确实不怪云泽在对待两个小姑娘的时候,态度竟然相差如此之大...

远处,客栈屋顶,秦九州双手负于身后,远远望着街道上渐行渐远的四人,满脸笑意。

黑衣小童悄无声息出现在其身侧,神情不善。

秦九州伸手指了指他们。

“恶人还需恶人磨,你来猜猜,云小子和鹿鸣,究竟谁磨谁?”

黑衣小童学着鹿鸣之前的模样,啐了口唾沫,落地之时,距离秦九州的脚掌只差半寸。

后者不予理会,反而笑意更盛。

“磨刀之时,刀锋锐利而渐短,厝石亦会光滑而渐小。此举此法,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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